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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暖意里,此刻正裹挟着一缕极淡的、属于灵山檀香的气息,还有泥土的微腥。他仿佛能“看”见:晨雾弥漫的药圃,枯黄的草茎,一只沾着湿泥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承载着过往与执念的种子,埋入灵山冰冷坚硬的土地。“傻子……”他低语,“灵山的土,连凡草都养不活,怎么养得活我们的‘孩子’?”可那暖意里,除了泥土的微凉,竟还夹杂着甘霖般的清润。是观音净瓶里的水?观音大士,果然和灵山上那些冰冷的金身不同。她默许了与应的胡闹,甚至暗中推了一把。他闭上眼,感受着那缕暖流在冰冷的藕身内缓缓流淌,驱散着天道规则加诸于身的无形枷锁带来的寒意。只要不直接触犯那些核心的天条,这由执念与爱恨浇灌而生的异数,便是天道也无法轻易抹去的破绽,是他与她之间,斩不断的线。也不知怎么了,他这几日常做梦,刚闭上眼迷糊过去,就被拖进一片粘稠的黑暗里。不是战场,不是灵山,是陈塘关总兵府的后院,天阴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看见自己,还是小豆丁的样子,攥着把小锄头,吭哧吭哧在墙根刨地。“种萝卜!”小哪吒头也不抬,汗珠子顺着脑门往下淌,“小樱桃说了,萝卜炖肉香!”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李靖,穿着总兵的官服,脸色比天色还沉。他一句话没说,抬脚狠狠踹飞了哪吒手里的小锄头,锄头砸在墙角,木柄断了。小哪吒被带得一个趔趄,摔在刚翻松的泥地上,手心擦破了皮,他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全是倔:“你干什么!”李靖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习武之人,玩物丧志!回演武场去!”“我不!”小哪吒爬起来,扑过去想捡那断掉的锄头柄,“我的地!我的萝卜!”李靖一脚踏下,重重踩在那片刚冒出点嫩芽的萝卜地上,泥土飞溅,那点可怜的绿色瞬间被碾进黑泥里,没了踪影。“你这孽障!竟敢违背父母之言!”画面一抖,碎裂开。哪吒猛地睁开眼,后背全是冷汗,贴着冰冷的金甲,激得他一哆嗦。他下意识抬手,想抹掉额头的汗,却在即将触到的那刻一怔,这副躯体不会留下痕迹,却因常年征战留下了茧子。他轻轻摩挲着,却想到了另一人。少女执剑而立,清浅的眸子扫过来,剑锋所指之处就连火尖枪也嗡鸣起来,他却听到自己重重鼓动的心跳。他靠着墙,慢慢喘匀气,他隔着冰冷的金甲,用力按住胸口,指关节绷得发白。乾元山……那片萝卜地,与应走之后都是他在打理,因为生疏没少被那只兔子嘲笑。后来,伐纣开始了,他回乾元山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日他伤得重,雨下的又大,想回去看看那片萝卜地,却被李靖阻止。他满心都是她留下的东西,提枪便和李靖打了起来,谁来劝阻都没用,可还是去晚了,它们已经被淹没,只剩一片水潭。分身下界回去看过,已经荒了,杂草长得比人都高,淹没了当初他翻过的土垄,那只兔子也不在了,再没有人知道他的发带是她用一辈子换来的。哪吒闭上眼,用力往后一磕,后脑勺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声,他不在乎疼他按住心口,感受着那人传递过来的悸动。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是……灶火气?混着一点草药的微苦,还有一种……像是晒过的棉布,暖烘烘的味道。哪吒浑身一僵。这味道……殷素知。床头婆婆。他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病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就是这股味道一直萦绕在床边。一只很软,又带着薄茧的手,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时候,食盒里总有吃不完的桂花糕,夜半起身时能看见娘被烛火照亮的侧脸,见他醒了,就将他抱在怀里问是不是做噩梦了。小哪吒哼哼唧唧,说好像有只手在摸自己,殷素知轻笑,那是床头婆婆在哄做噩梦的小孩子呀。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床头婆婆,那个在无数个夜里悄悄安抚过凡间小孩的温柔影子,就是他娘殷素知散落在人间的化身之一。娘……还在用这种方式,暖着这冰冷的世间。墙角冰凉,硌着背甲,哪吒闭上眼,不是想睡,只想把那点残留的,属于他娘殷素知的味道再抓回来一点。可脑子里全是李靖那张脸,冷硬得像陈塘关的城墙。那次闹海之后,关外发了大水。雨下得跟天河漏了似的,浑浊的黄水卷着木头、牲口,还有人,哭喊声隔着厚厚的城墙都能听见,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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