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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笑道:“此二者有何分别乎?”“良臣既有美名,又可使君主显扬,百姓安居乐业。而忠臣舍生取义,君主却怙恶不悛,自身丧国夷家,只余空名。”庭前月下,君臣对酌,君王饮过他所酿甘醪龙颜大悦,遂挥毫赐他一首诗歌: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题下有注,魏征善治酒,有名曰醽醁,曰翠涛,世所未有。然而君王与他的明镜之间,又有几个千日,复有多少十年。“不要离我而去——”一声凄切的呼唤,那双手攥得他弥紧,仿佛要将他魂魄强行留在尘世,可他还是化作一缕轻烟,挣脱归于上空。这艘浮沉半生的小舟终究飘荡至天际,湮没于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但他此刻终于发觉,欲作忠臣良臣,原来皆仰赖于君王。原来那年的仲夏是如此明亮,近乎令他眩目,让他怀念至今。而世所未有的,又岂止是他所酿的醽醁翠涛。乃是一生谏诤数十万言的贤相,与欣然嘉纳那数十万言,又谑道卿甚妩媚的明君。此去山长水迢,本不必相送。但他还是将远去的小舟折返,桨动水波,光阴倒溯,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风声吹拂松涛,天边明明如月,大唐的丞相最后一次理袍振袖,顿首拜别:“臣魏征,此生不愿为忠臣,只愿作陛下一人的良臣。”贞观十七年,魏征病逝。李世民颓唐地倚着胡床,望着发顶二尺之距的铜制鸟笼,其间已然空荡无一物。纵再无劝谏他休得沉溺玩物的诤臣,再无人阻碍他赏鸟,然而他已不再有兴致。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而今明月清辉,又能与何人同坐。他从未如此懊悔,为何他偏偏是最年轻的那个。感情最充沛之人,偏偏要眼睁睁目睹亲朋旧友一一离世,独留他一人高居庙堂,一片落寂。然而未有多久,他再次失去了至亲。他失去了他曾寄予厚望的爱子与女儿。一夕之间,李世民仿佛性情大变,他开始崇信方术,祈求益寿延年,为此不惜折损早已亏殆的身体。甚至不顾群臣劝谏,执意亲征高句丽,落得开边未已穷兵黩武的讽嘲。群臣摇首,私底议论时,难免叹曰圣人春秋已逝,终难免犯些糊涂。长孙无忌道,非为糊涂,这便是他的苦衷。李世民是太心急,早年累积的旧疾此刻席卷而来,侵蚀他的寿命。他急于为稚弱的李九留下一个清平盛世,他生怕雉奴会对异族的朝三暮四束手无策,于是他试图除去所有后顾之忧,尽他所能让李九做好一个守成之君。皇帝开始将重任一以委之于长孙无忌,让他在最后三年累封门下、中书两省长官,自此为群相之首。贞观二十二年,房玄龄病故,不久李靖辞世,他亦病势沉重,卧榻不起,御医皆惶恐言回天乏术。君臣泪落如雨,相顾无言,李世民又令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为顾命大臣,叮嘱遂良务要留意。他说,辅机身份特殊,功劳彪炳,不可令其遭逢小人谗害,卿需千万保护好他。褚遂良含泪答诺。贞观二十三年,帝崩于含风殿。至此,君臣一梦,死生西东。后来贞观与开元俱成了烟云,安史之乱终了,永泰年间,吐蕃乘乱攻陷长安。代宗令郭子仪率军击破吐蕃,历经动荡的唐室,至今终于收复故土。山河破碎,长安寥落,昔日九成宫的墙垣颓圮荒败,唯独城春的草木仍旧蕤深。又是一年上元,有人自长安鬼市淘得一部古籍,乃晋代泰始年间刻本,如获至宝,当即购回家中。正翻页时,一张陈旧的笺纸掉落。那人疑惑捡起,却见其上红漆褪色,唯墨迹尚存。虽以胡语写就,然而字体清丽,应是一异族女子所留。购书人邻居乃一世代久居京城的博学宿耆,于是他当夜敲其门户,执灯相问。邻居遂以官话念予他听:一愿与辅机终老。二愿哥哥长命百岁。最后一行字已然模糊,须经细察,方依稀能从笔画中辨清。他却闭口不再言语,稍顷,瞳中似蕴积了红痕。购书者见他陷入沉默,蹙眉追问:“第三个愿望究竟是甚么?”却未听见回音,他惊诧再看,苍髯白发的老者竟已怆然泪落。那年元夕,灯火阑珊,少女眉目如初,正与身畔友人执笔许愿。「阿盈怎有这么多愿望?」高鼻深目的胡人女子惊讶地瞥向少女手中的祈福红笺。少女摸了摸鼻尖:「我一共许了三个,我想许的越多,总有一个会实现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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