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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时间与烟火熬煮出的醇厚浓香,无声无息地渗入湿漉漉的夜气,渗入每一个淋雨等待的灵魂深处。原来有些滋味,真的值得以耐心去熬煮,以风雨去守望。最后一勺浓稠的卤汁淋在仅存的那块颤巍巍的、酱色油亮的五花肉上。安绮手指抹了抹油腻的案板边缘,终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摆摊车前,方才还蜿蜒如长蛇的队伍已然消散,只留下几处被踩踏过的湿漉痕迹,混杂着泥泞与隐约的油光,在路灯昏黄的晕染下,像一块块沉默的补丁,贴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幼儿园骤然沉入一种奇异的空旷。那勾魂夺魄、弥漫半条街的浓郁卤香,此刻仿佛也耗尽了气力,只余下丝丝缕缕疲惫的余韵,若有若无地缠绕着安绮和她那辆电动三轮车的摆摊车。安绮弯着腰,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她先用一块浸透了油污却依旧看得出原本白色的厚抹布,一遍遍用力擦拭油腻的案板。刀锋沾着水汽,被她用餐巾纸仔细揩净,小心地收回木鞘。那口敦厚的深褐色大卤锅,是摊子当之无愧的心脏,此刻锅底只剩下锅底一层浓稠发黑、沉淀着无数香料碎屑的老卤汁。安绮掀开沉重的木锅盖,一股饱含了岁月、肉香与复杂香料气息的热雾轰然腾起,瞬间模糊了安绮淡然平静的脸。安绮眯起眼,对着锅底仔细端详片刻,又凑近深深嗅了一下,那严肃的神情,像一位老中医在把脉一剂传承百年的药方。安绮这才舀起旁边桶里早已备好的清水,注入锅中,仔细地搅动着,防止那珍贵的浓稠底物糊锅烧焦。江柚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安绮独自在昏黄灯光下忙碌的侧影,摆摊车旁还放着一只沉甸甸的旧保温桶。“安老板,”江柚忍不住开口,“这锅老汤,怕是比我的岁数都大吧?”安绮手中的木勺顿了一下,水声哗啦。她侧过头看江柚一眼,昏黄的光线落在她半边脸上,她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有点诡异:“你觉得呢?”江柚头皮有点发麻,想问安绮是哪里弄来几十年的老卤,就为了摆十天摊,但还是忍住没有问。“以后没有照剧本的表演了,”安绮的声音淡漠:“我不喜欢这样子的摆摊。”江柚摆弄着相机,不敢看安绮,安绮一直不多话,虽然不强势,但江柚却感觉气势凌人。安绮声音低沉轻柔:“这样子的拍摄,不是我想要的摆摊生活,如果你要拍摄,那就我摆摊时随你拍,想怎么拍都行,就像以前一样,但摆摊的准备工作,就不用拍了。”江柚猛抬头,呆愣愣的看着安绮。幼儿园门口的风带着夜雨的湿凉吹过来,卷起地上几张零落的油纸。江柚看着安绮弓着背,小心翼翼地将那锅重新变得温顺、咕嘟着细小气泡的卤汁端下炉子,稳稳地放回摊车深处。安绮收拾锅碗瓢盆的动作熟练得像呼吸,每一个擦拭、归位的细节都浸透了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就在安绮费力地想把沉重的折叠遮阳伞收回支架时,那伞骨似乎卡住了,发出一声滞涩的呻吟。安绮用力拽了两下,眉头紧锁。江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了那湿冷的伞骨:“我来帮你吧。”安绮似乎愣了一下,轻轻淡淡的眼睛在灯光下看了江柚片刻,没说话,但松开了手。江柚用力,伞终于被艰难地收拢,卡回原位,她抱着雨伞,有点不知所措。安绮默默地把最后几件零碎杂物归置好,从呆愣愣抱着雨伞的江柚手里接过雨伞,默默放进摆摊车底下,然后坐到电动三轮车上。“以后你也不必陪我收摊,要不我还真不习惯。”江柚感觉到浓浓的嫌弃。电动三轮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黏腻而单调的声响,在空旷的路上回荡。安绮走过一段路,忽然停下,掉头又折了回来,停在江柚面前,走向摆摊车角落那口敦厚的深褐色大卤锅,此刻里面只剩下一点零星散落的卤肉碎屑和凝结的油花。安绮用筷子在里面拨弄了几下,挑出几块最大、最入味的碎肉,又从锅里刮下一点粘稠的卤冻,一起装进一个小小的食品袋,系紧。安绮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到江柚手里。那袋子还带着一点温热的余温,浓郁的香气透过薄薄的塑料袋直钻鼻孔。“拿着,”安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白日的淡漠,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属于深夜的疲惫与温和,“最后一点锅底子,不嫌弃就拿回去尝尝。别熬夜了,早点回。”没等江柚说话,安绮已转过身,重新坐上电动三轮车,发动三轮车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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