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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忘了张瑾为是个奇人。周嬗顿时眼神有些闪躲,想起自己在奏表里写了什么肉麻的话,羞耻至极,两颊通红,急忙拿团扇掩了面,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俗称装死。若说只是套话而已、不必当真,眼前的男人定然无比失落,他于心不忍;若点头应下……他倒是真成骗人痴心的坏人了。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公洒倾紫霞,落入寂寞无声的书房,团扇上的鸳鸯泡在霞光之中,栩栩如生,下一秒就要活过来,游到公主天青色的纱衣上嬉闹。张瑾为把人圈在怀里,看天青纱下隐隐透出的雪肤,看执扇的手在颤抖,看够了,就俯下身子,隔着团扇那一层薄薄的绢,亲了亲嘴唇的地方。周嬗感到嘴唇上的温热,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无事发生。他一言不发,张瑾为却有话要说,亲完了人,就凑近他的耳朵,叹息道:“我知你在骗我……被你骗,也是心甘情愿,也罢。”说罢,张瑾为起身,拿起奏表转身离去,临到门口,他回头见公主仍待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便确认道:“你一定去陕西,是么?”周嬗嗓音颤抖:“是。”他沉默片刻,把真相掐头去尾,告诉了张瑾为一句实话:“京城里的人都十分的讨人厌,我想出去看看。”张瑾为心想,果然如此。他笑道:“我晓得了,公主放心,此事不算难办。”就要出门。出门前,张瑾为福至心灵,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公主放下团扇,脸颊在晚霞之下格外的红,正撑着下巴发呆。指尖仍残留着肌肤的温热,张瑾为颇为贪恋,登时起了坏心思,丢下一句“公主的脸是不是圆了些?”随后扬长而去。周嬗木然地摸了摸脸,喃喃道:“我巴不得自己胖点,最好吃成一个大胖子,那样你必定不再喜欢我,我跑了,你也不会伤心……”他想,张瑾为好烦呀,为什么要喜欢他呢?他又不……“!”周嬗坐得太久,腿发麻,又没注意脚下的凳子,险些摔倒,幸好旁边就是书架,他眼疾手快,扶稳了身子,却推倒了架子上装饰用的铜镜。“公主可有事?”外头守着的玉汐听见动静,急忙入内,却见周嬗站在书架前,一手捧着一面镜子,另一手在书架里掏几下,拿出一大叠草纸。周嬗对她笑笑:“无事,方才腿麻了,差点摔倒而已。”他目光落回草纸上,密密麻麻,皆是张瑾为的字迹,不过尚且稚嫩,其中语句有删有改,看得出是一份手稿。第一页上写“原《夺魂记》,现删改几番,作《宝镜记》,仍言一人一鬼奇事,望诸君莫笑,待之痴人便可。”周嬗轻轻默念:待之痴人便可。……周嬗看过数不清的话本,览尽世间情爱,莫不过男的不长嘴、女的也不长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拖拖拉拉,写他个几十万字不可。等到了他自己,才发现逃避对方这种行径,确实是有些用处的。你见了那人发愁,不见那人也发愁,见还是不见?不如不见。周嬗发愁,他见了张瑾为只会心虚,干脆能不见,则不见,等到了陕西,他再直说自己对张瑾为无意,趁机溜走。这么一看,他真是个玩弄感情的大骗子。眼下就要出发,马车、行李都备好了,他站在门口,与留守府中的人一一告别。翠姨年纪大了,和老姜守着状元府,见周嬗也要走,抱着他就哭。周嬗任由她抱,轻轻拍她的背,安慰道:“我会想念翠姨和姜叔做的菜。”这是实话。翠姨破涕为笑,替他整整领口,直截了当道:“陕西都是馍馍配大肉,哪有南边的花样多,你去了不出几日,定想我想得紧!”周嬗便笑。他又看向王襄。此去陕西,不宜大张旗鼓,他只带了玉汐、千山、暮雪,以及两个小太监,其余的等到了延安府再另作打算。介于王襄与朝廷关系密切,周嬗不想带他走,一方面让他打理状元府在京城的人际往来,另一方面……他总觉得王襄会阻挠他出逃。王襄见他看过来,笑道:“公主放心,一个状元府,奴还是能运作起来的,包叫爷与公主三年后回来时万事无忧。”诸事安排妥当,只差个张瑾为。周嬗问:“驸马呢?”一旁提着包袱的千山回道:“爷方才说有东西落在书房了,要去拿,叫等他一会儿。”书房……周嬗垂下眸子。……“爷怎又跑一趟书房?”扫砚跟在张瑾为身后,一脸不解。张瑾为道:“确认一件事儿。”他快步走进书房,直朝架子上的铜镜走去,如今的书房空空荡荡,能带的书带走,其余的全收了起来。张瑾为旋开铜镜,露出底下的暗格,见手稿整整齐齐,从未有人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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