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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真倚坐床前,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黑眸幽幽,良久,才绽出一道清浅笑意——
“果然,每次被你拖下水,总没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却不见她声音中有多少怨愤,她接过床前几案上的那碗温烫得宜的药,略一踌躇,便一口口喝了下去。
乌黑长披散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药香袅袅,在殿中盘旋氤氲,外间隐约可听北风呼啸,雨雪交加,更让人曛然欲睡。
这是哪一间侧殿呢……
疏真只觉得眼中涩,也无心多想,让虹菱自去休息,自己也正欲躺下,却听殿外一阵珠卷玲珑,有一柄折扇轻挑开重重帷幕,一个儒衣青年正笑吟吟信步而来。
“疏真姑娘……“
他的笑容明亮爽朗,几乎油然让人生出好感,“这次真是生受你了。”
“军师何必客气。”
疏真语意淡然,却是上下眼皮打架,连客套一二也不欲多说,却不料卫羽竟是深深一揖。
“你这是……?”
“这一阵,多赖姑娘兰心慧质,对君侯多有襄助……”
卫羽笑容越诚恳,“君侯魄力决断都有,只是他久在军中,一些阴谋机械之术,倒是有些生疏……今后,还要请姑娘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意有所指,疏真黑眸一凝,“军师这是何意?”
卫羽笑得越兴味,一双桃花眼在折扇轻掩之下,越熠熠,“原来姑娘还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顿,偷窥着疏真的表情,道:“您这次舍命救护君上,不惜以身相代,君侯已然封您为昭训。”
这一句淡淡说来,却仿佛晴天霹雳,在疏真耳边响起。
她心中已然大怒,却并不做声,半晌,才冷笑着瞥了卫羽一眼,“你们这是要拖人下水吗……”
卫羽轻咳一声,折扇轻摇,面作诧异道:“何来此一说,君侯的宠信,对这宫中每一位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姑娘这般说话,却是把君侯置于何地呢?”
疏真微微一笑,只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也不欲与他多说,轻声细语之下,言辞越犀利,“确实是梦寐以求……但不知她们求的到底是君侯的宠幸,还是他的性命。”
卫羽被噎了这一下,却也不以为意,“就因为是这等危局,才是姑娘您大展开长才之时——君侯对您的心意,您该是很清楚,难道不该投桃报李吗?”
“我不过一介女流,无才无德,当不起这等重任。”
疏真一口截断,又道:“说到投桃报李——他先前救我两次,我也已经还他两次,彼此早已互不相欠。”
“此言大缪。”
卫羽刷的一声将折扇合起,笑容不改,眼中却浮现冷意,“姑娘莫要忘了,这宫中诸人,包括你在内,都属于君侯一人,此身便不得自由,又哪来什么两清。”
疏真瞥了他一眼,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卫羽竟不能正视,只觉得双目都似刺痛——“为人奴婢,不得自由的只是这一副躯壳,君侯若是愿意,绣工织物上只管吩咐。”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到了这步田地,卫羽已无计可施,他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若真要如此说,谁也强迫不了你——你是笃定了君侯不忍对你如何。”
“告辞之前,仍想问姑娘一句,先前你两度道破天机,真的只是想还君侯相救之情吗?”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但见素衣女子默然不语,于是又叹一声,转身黯然而去。
疏真面上木然,心中却被这最后一句引起惊涛骇浪——
我是否,真只是想还他相救之情?!
她低声笑了起来,顾盼之间,流光晶莹,随即,却倏然沉寂下来——
“你说的真对……我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为还这两次人情。”
她微笑着,将脸埋入温暖的衾被之中,眼中的湿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氤氲——
“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让我忍不住出言襄助的,其实,只是不甘心三字而已……”
“不甘心天下名将这个头衔下,永远是萧策二字,不甘心你们将我一人之罪,延及无辜,不甘心哪,萧策……”
她的舌尖轻轻吐出那个禁忌的,暗夜梦回无数字的名字,“我不甘心,你永远是那般大义凛然……天下人皆可定吾之罪,惟有你,不能!”
“而朱闻,他是唯一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即使,他还太过年轻。”
她的手握紧,几近痉挛,这一瞬,她终于苦笑着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无怨的。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荣辱沉浮,可以忍耐这一切的磨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忍辱安分,终此一生。但终究,她却并非天上谪仙,可以太上而忘情——梦中那铺天盖地翻涌的鲜血,注定将伴随自己一生一世,而石秀爪牙的出现,更是让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怨毒喷涌而出!
“朱闻,有一日,若你真能让他惨败,狼狈不堪地跌落尘埃……那么,暂时站在你这一边,又何妨呢!”
淡金的日光隐约照入这一殿寂静,她的面容浸润在半边黑暗中,只有那眼角的冷光,越显得凛然犀利——险死还生之后,她终于意识到,既然活在这个世上,那么,总要做下些什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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