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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般的晨曦刺破窗纸时,玛丽枯枝般的手指正抚过箱底泛黄的棉布裙。布匹上经年霉味裹挟着记忆涌来——女儿穿着它在溪边扑蝶的画面突然刺痛眼眶。她用力眨了眨水雾,将褶皱反复抻平到每道针脚都驯服。
厨房传来锄头倒地的闷响。老欧科在晨雾里已匍匐两小时,风湿关节碾过碎石出脆响,直到指甲缝渗血的右手攥住最后一颗沙果。他望着掌心干瘪的果实,喉结动了动,把最饱满那颗偷偷塞进裤袋。
"今天是你十二岁的生日。"玛丽抖开衣裙的声音惊飞了梁上麻雀。安蜷缩在草褥里的脊背骤然绷紧——每逢这个日子,枯树上悬荡的麻绳总会在梦里绞紧她的喉咙。可当粗粝布料贴上肌肤时,霉斑深处竟蒸腾出阳光烘烤过的温度。
老欧科在门槛外蹭掉靴底血泥才进屋。他的礼物倒在木桌上骨碌滚动,在稀得照见人影的粥汤旁格外刺目。安数到第七个果实时突然哽住,老人蜷曲的尾指分明少了一片指甲,凝着暗红血痂。
"和妈妈年轻时一样俊。"玛丽用豁口的木梳穿过安打结的长,铜镜里两双眼睛隔着二十年时光重叠。当梢传来温热液体滴落,安装作没看见老妇人仓皇擦拭袖口的动作。
亚德里安牧师推门时带进一缕带烛火味的风。他长袍下藏着的彩鹊尾羽在灰暗室内灼灼亮,却让安想起刑架旁曾插着的染血鸦羽。当对方温暖掌心覆上她顶的刹那,女孩本能地缩颈,又在瞥见牧师皲裂指尖托着的麦饼时,将颤抖化作一个乖巧的屈膝礼。
暮色爬上墙根时,安把断翼木鸟塞进最深的墙缝。月光淌过老欧科咳血的帕子,玛丽佝偻着在补渔网,而女孩正借着最后的天光凝视羽毛——那些幻彩在暗处竟泛起磷火般的微光。
亚德里安牧师接过玛丽递来的水杯时,指节在杯上收紧又松开。老欧科开裂的指甲正无意识刮着桌角,木屑簌簌落在昨日没扫净的黍米壳上。"北边最后两亩麦地绝收了,无论怎么种都出不来半根芽。"老人喉咙里滚动的痰音比往年更重,"今早去河边打水,连变异鼠洞里都掏不出半粒能吃的东西。"
玛丽织补渔网的手指突然被骨针扎破,血珠在陈年麻线上晕开暗花。"礼拜堂的圣烛上周就熄了吧?"她含住伤口的声音混在窗缝漏进的夜风里,"我听见守夜人说,连祝圣过的火石最近都不怎么好使了,总感觉有事情要生。"
牧师杯中晃动的茶汤泛起细密涟漪。安蹲在灶台后数着麦饼裂纹,突然现牧师惯常挂在胸前的青铜圣徽不见了,只余下粗布袍上经年累月的压痕。这个总用温厚掌心轻抚她顶的男人,此刻喉结正艰难地上下滚动,像是吞咽着看不见的荆棘。
"播种季前我会再回教会圣城向主教们求赐福种。"牧师终于开口,青灰胡茬随着字句轻颤。他伸手触碰空荡荡的胸前,指尖在压痕上蜷缩成拳,"几十代先辈守护的火种,不能断在我手里。"
老欧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痰盂里溅开的暗红让安想起牧师上个月悄悄塞给他们的鹿胎粉。当玛丽佝偻着背擦拭地面时,牧师已经蹲在安面前,带着松脂与旧羊皮卷气息的手掌摊开在她眼前——半块裹着蜂蜡的乳酪正在他掌心微微亮。
"生日该有甜食。"他眼尾笑纹里蓄着跳动的炉火,袖口磨损处露出结痂的擦伤。安知道这是巡诊时替产婆背药篓留下的,就像知道他总把教会分配的肉脯混在赈济粮里分给村民。当乳酪的醇香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抓住牧师欲收回去的衣袖,用额头飞快蹭过他温暖的手背。
午夜的老屋浸在浓稠黑暗里,安数着屋顶漏进的七颗黯淡星子。玛丽漏风的鼾声与老欧科关节的吱嘎响组成熟悉的夜曲,唯有怀中木雕小鸟缺失的翅膀硌着胸口疼。她想起牧师临走前望向圣城方向的眼神——像她三年前在崖缝看见的野火绒草,根茎枯了大半,顶端却还擎着不肯坠落的火星子。
老欧科的动静,让玛丽醒了过来,迷糊中他看到老欧科的手有些异常,“老头子…你的手…”玛丽的声音卡在喉头,干涩得像风化的树皮。她注意到老欧科掌心那道纹路,颜色比往日更深,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蠕动,散出不祥的暗红光晕。
“嘘——”老欧科突然竖起耳朵,皱纹纠结的脸上布满警惕。并非是听见了什么具体的声音,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异动,像地底潜伏的巨兽翻了个身,无声地撼动着世界。
地窖深处传来窸窣声,比往日更密集,更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岩缝渗出的水珠悬在半空,违反常理地凝成诡异的球状,在火光映照下,像一颗颗没有生气的眼珠。安抱紧膝盖缩在床边的角落,怀里的粗布娃娃渗出潮湿的霉味,和着阴冷的土腥气,令人胸闷。她听见地下传来细密的啃噬声,并非虫蚁的细微,而更像是某种骨骼被碾碎的咔嚓声,千万只无形的牙齿在啃食地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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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的守夜人,年轻的埃德,最先觉不对劲。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但石子却毫无征兆的停在了半空中,焦尸堆散的臭味熏得他头昏脑胀。突然,脚下龟裂的土地开始震颤,细微而持续,像有无数地鼠在地底掘洞。枯井深处,平日里干涸无声的井口,涌出汩汩黑浆,粘稠如腐败的血,带着令人窒息的腥甜,攀着井壁向上漫溢,很快便在井口积聚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污泥,他想要呼喊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一点声音也不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一阵挣扎中他扑倒在了地上。
夜枭凄厉的啼叫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脖颈,死寂降临,压得人耳膜生疼。林间窜出成群的鼩鼱,眼睛猩红,毛倒竖,它们如同失了智般互相撕咬着,出尖锐的吱吱声,不顾一切地冲进村庄,尖牙啃噬着木质篱笆,吱吱作响,瘦小的身体野蛮地撞翻火盆,突然又如同灵魂被抽离似的原地死去,滚烫的炭火四处飞溅,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堆上,却迟迟燃不起来——仿佛连火焰都失去了燃烧的本能,看起来毫无温度。
第一道裂痕,出现在子夜时分。并非是骤然炸裂,而是一种缓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起初只是极北天幕之上,一道细若游丝的苍白褶皱,像神明漫不经心划下的指甲痕,冰冷,漠然,不带一丝温度,接着是玻璃挤压折断般的响声,很轻但又传遍山岳荒原。
老欧科踉跄着扑倒在地上,手上那道符文在他掌心骤然爆出灼目的青光,烫得他几乎要将手掌砍下来。他死死盯着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映出那道令人不安的裂痕。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幼小的眼睛里,映出那抹苍白,它在无声地蔓延,逐渐充血、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天幕之后挣脱而出,那苍白逐渐化作一道横贯夜空的猩红裂口,像一只巨大的,充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崩坏的大地。
“那…那是什么…?”玛丽终于挣扎着出声音,嘶哑而颤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乌青,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天…天空…裂开了…?”
“不知道…不知道…”老欧科喃喃自语,声音也有些颤抖,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掌心的符文,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将他的血肉灼穿。他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裂缝,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会生什么,只感到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裂缝还在继续扩张,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红,从最初的苍白色,逐渐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猩红色,再慢慢变黑,像一道巨大的,正在淌血的伤口,横亘在夜空之上。裂缝的边缘,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黑色的絮状物,像烧焦的纸屑,又像腐烂的血肉,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散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腥臭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咳…呕…”玛丽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东西,却是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老欧科也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感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污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迅地崩坏,腐烂。
村子里,也开始骚动起来。家家户户的门窗被猛地推开,村民们惊恐地跑到屋外,他们也现了天空中的异象,一道道惊呼声,尖叫声,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恐惧像瘟疫般迅蔓延,笼罩着整个大橡树村。“天啊!那是什么!?”“天空裂开了!?陨石雨又要来了吗!?”“神啊!救救我们!!”“快跑啊!逃命啊!!”恐慌的人群,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有人跪在地上,对着天空磕头祈祷,有人抱头痛哭,绝望地哀嚎,有人则疯狂地收拾着家里的东西,想要逃离这个即将毁灭的村庄。
村长拄着橡木杖,脸色铁青地站在村子中央,他仰头望着天空中的裂缝,指骨串成的瘟疫铃,在他颤抖的手中,出令人不安的响声。“都给我安静!都慌什么慌!?”村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想要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却被村民们的恐慌声淹没了,没有人听他的,没有人理会他,末日般的景象,彻底击溃了人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村长!怎么办啊!天空裂开了!世界要完蛋了吗!?”一个壮年村民,跌跌撞撞地跑到村长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问道。村长脸色阴沉,一言不,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天灾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绝望地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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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去仓库!去地窖!!”一个年长的村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叫起来,“快去仓库的大地窖!那里安全!快去躲起来!!”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村民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朝着村子中央的物资仓库,蜂拥而去。仓库的大地窖,是村子里最坚固,最安全的地方,或许,在那里,他们还能找到一丝,渺茫的生机。
老欧科也想到了地窖,他搀扶起虚弱的玛丽,抱起安,跌跌撞撞地朝着仓库的方向跑去。村子里一片混乱,哭喊声,尖叫声,奔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绝望的末日交响曲。天空中的裂缝,还在不断地扩张,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仿佛一只巨大的,正在睁开的眼眸,从深渊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
嘎吱——
天地间炸开一声钝响,并非雷霆的轰鸣,而更像是巨兽咬碎寰宇骨骼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裂痕深处,渗出沥青般的黏液,并非雨滴的轻柔,而是淅淅沥沥地滴落,像某种粘稠的体液从伤口淌出,所触之处,干涸的土地腾起腥臭的白烟,腐蚀着周围的一切。玛丽死死捂住安的耳朵,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却挡不住那声音往颅骨里钻——那是亿万亡魂的哀嚎被碾成尖啸,是星辰崩裂的余音,是神只垂死的喘息,是世界走向终结的挽歌。
云层开始沸腾,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浓稠浆糊。原本灰暗的天幕扭曲成巨大的旋涡,中心正是那道猩红裂缝,裂缝边缘翻卷着焦黑的絮状物,如同被地狱烈火烧灼的皮肤碎屑,又像是从腐烂伤口中翻出的坏死组织,令人作呕。星光被绞碎成磷粉,并非星辉的浪漫,而是簌簌洒向大地,像一场来自天外的黑色暴雨,落在还未躲进地窖的村民惊惶仰起的脸上,灼出细小的血洞,皮肤如同被硫酸腐蚀,出滋滋的声响。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鼻端滑落,并非泪水的温热,而是抬手一抹,指尖沾着鲜红的血,带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千万别出去!都进来!”老欧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喊叫,但越用力却越不出声。
第二道、第三道裂痕,接连在天幕之上绽开,并非星辰的闪耀,而是夜空宛如被利爪撕碎的腐皮,露出其下无尽的虚空和黑暗。最大的那道裂口中央,在猩红裂缝的最深处,隐约浮现出某种庞然巨物的轮廓——并非神的辉煌,而是末日的墓碑,粘稠的阴影,并非甘霖的恩赐,而是来自深渊的诅咒,那气息,与三十年前陨石雨的气息,如出一辙,那是死亡的味道,泯灭的味道,终结的味道。
黎明时分,裂缝终于停止蔓延。幸存的村民从藏身处爬出,呆望着面目全非的天穹。阳光穿过支离破碎的云层,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黑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裂开的蛋壳。井口的黑浆凝结成晶簇,折射出诡谲的虹光,成群潮虫从晶簇中涌出,甲壳上浮动着与老欧科掌心符文同源的青芒。亚德里安牧师跪在礼拜堂废墟前,不停的念着祷词,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鼻孔缓缓流出,染血的圣典摊在膝头,纸页上所有“神”字此刻已经都化为了焦黑,就像裂缝那样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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