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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水滚滚东流,拍打着一道道敞开的巨大船闸,湍流遡波,江风不断吹袖来。
吹动赢秀的素色袖筒,吹得窄袖鼓起,猎猎风中,他手中那枚符节闪着粲然日光。
将符节收回袖中,坠在暗囊里,很轻,如同来时那般贴在赢秀心口,却无端让他有些不自在。
就在方才,刺客见识到了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权力,准确来说,是皇权。
至高无上的皇权。
堤坝上烈阳高悬,照得人头晕目眩,跪得发颤的官绅迎着天光,小心翼翼地抬眼,发觉持节使已经收起符节,犹豫半响,一手支地,试探着起身。
两位副官放下兵刃,率先走到赢秀面前,脸上带笑,态度恭敬,抬手作揖,几乎是同时开口:“下官拜见持节使。”
他们相视一眼,年长的副官对赢秀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持节使大人,您若是想将粮食散给百姓,倒也并无不可,下官这就命人散了——”
闻言,四面的百姓面露喜色,已经准备好跪下谢恩。
“等等,”赢秀道,他回首扫视一圈,官署征收每人两石米面,这里的粮食,算上之前倒的,也远远不够,“百姓每人散还两石,签名画押,明文编纂成册。”
少年声音清澈明亮,铿锵有力:“四石米面,一两也不能少。”
分明只征收了二石,他张口便要四石。
两位副官的面色微变,眉头抽搐了一下,端着笑,连声附和:“是是是,都听大人的,一两也不少。等卑职回去准备准备,知会一声州牧。”
他有心拖延,赢秀却没有给他拖延的机会,寸步不让,“今日便散还于民,我就在这里看着。”
“大人,这未免匆忙了些……”
副官话说到一半,想起赢秀手中的符节可以擅杀两千石以下的官员,想想自己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两百石,换言之,可以杀十个自己。
他讪讪闭了嘴,连连点头,“都听大人的,今日便发完。”
副官一壁派人去知会都尉和郡丞,一壁紧急让江州府中的豪族调度坞堡中的粮食,先安抚住持节使,至于别的,日后再议。
一辆辆犊车穿梭在堤坝上,一趟又一趟,搬来了粮食米面,小卒用汉秤称量着,确保二石米面,一两不少。
赢秀立在旁边,看着百姓排成长队,一个个领粮食。
小长安也被放了下来,头上的双螺髻凌乱散落,小脸红扑扑,紧张不已,望着赢秀,大声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赢秀循声看去,第一时间没看见人,低下头,终于看见了脚下的小不点。
他伸手摸了摸小长安的脑袋,“你娘呢?我派你送你回家,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就不要再做了。”
方才,一众百姓都没有出头,倒是她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率先出头,怒斥官兵,质问他们为何要把粮食倒进江中。
这是个好孩子,不能让她再掺和这种事了。
小长安没了在官兵面前的神气,老老实实地回答恩人:“娘亲不让我来,我悄悄地来,想看看他们拿我们家的粮食做什么。”
这孩子像是有些不满赢秀不让她出头,大声反驳:“这么危险的事,恩人您也做了,怎么就不许我做?因为我年纪小,又是女孩么?”
赢秀没有接触过小孩,对这种年幼弱小,又充满了生命力的生物无力招架,犹豫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和你娘说去。”
不过多时,小长安的娘亲姗姗来迟,一把抱住小长安,对着赢秀连连道谢。
赢秀不怕冷言冷语,却有点怕别人的称赞,敛在袖筒下的手捏住一角布料,矜持地点了点头。
他耳尖有点发烫,许是红了,所幸有两侧鬓发遮掩,应当没人能瞧出来。
远处,副官正在焦急地搓手,等着前去通报州牧的僮客归来,等了小半天,终于等到垂头丧气的僮客。
“回禀大人,属下几个跑遍了都尉府和郡守府以及州牧府,三位大人的门僮都说,他们主公病了,起不了身,一切交由您二位做主。”僮客顿了顿,继续道:“州牧府的门僮说了,要好好伺候持节使。”
言下之意,便是万事都由着这个持节使,两位副官没了撤,只得连声催促豪族一车车地搬出粮食。
在江州府横行了几十年的豪族,头一回吃瘪,还是在百姓身上吃了瘪,难免不忿,但谁也不敢去试探那位远在建康的暴君的手段,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一直等到戍时,接近宵禁时分,官绅终于派完粮食。
百姓肩上驮着属于自己的二石粮食,怀里抱着官署发的二石米面,高兴之余,又有点胆怯。
他们弯下腰,对赢秀深深鞠了一躬,赢秀吓了一跳,想要叫他们起身,百姓却纹丝不动,坚定不移地鞠完了这一躬。
“多谢恩人,若是没有您,我们的粮食可就要被他们白白糟蹋了。”一个老翁对赢秀道。
赢秀一连听了许多称赞他的话,眼前掠过一张张感激涕零的面孔,连带着他自己也有些无措。
“这些粮食本该就是你们的,我不过是替你们要回来罢了。”
百姓连连摇头,争着要把粮食送给赢秀,他们不知道持节使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只知道赢秀是他们的恩人,粮食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都想把粮食送给恩人。
赢秀手足无措,连连摆手拒绝,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摆出一副冷脸:“倘若你们不要,我便叫官署收回去。”
然而百姓并没有被这句话吓退,团团围着赢秀,哀求着,想要他收下自家的米面。
迫于无奈,赢秀只好用上轻功,趁着百姓不注意,迅速钻出人群,站在远处的空地上直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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