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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混熟了,裴静倒是格外好说话,他拍了拍赫连翊的肩膀,捏了一下,“昨日我险些坠崖,是你舍命相救,我会在给皇上的书信里写,是你救了我。”
赫连翊震惊万分:“可是……”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裴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狡猾地笑了一下,“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欺君罔上,好大的胆子。赫连翊看着裴静站起身,走到桌旁,磨了笔墨开始写信。他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到那上面一笔一划都是他看不懂的文字,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赫连翊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裴静的笔一顿。
赫连翊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裴静抽出一张发黄的宣纸,在那上面,用汉语写下了他的名字,再翻译成赫连翊能听懂的话。
赫连翊拿着那张纸,把名字和本人细细比对了一下,他对比得很认真,最后评价:“你一点都不安静。”
裴静对这个评价颇有微词:“你不觉得,我已经是这整个大营里,最安静的人了吗?”
赫连翊点点头,想到裴静昨天打架时一声不吭,又叹了口气:“也是。”
“不过受伤或是哪里疼的话,最好还是说出来。”赫连翊回忆起昨天的情形,感觉裴静似乎是会一个人躲着生闷气的脾气,有点于心不忍,“不想跟其他人讲的话,只告诉我一个人也行,反正我也不会说你们的话,不会说出去。”
裴静略惊讶地看着他,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尽管并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说了很多话,或许以后还会说更多。如果裴静惜字如金,赫连翊没有任何人可以说话。他会仍然现在前途未卜的焦灼里,整日惶惶不安。
“好,我知道,谢谢你。”
裴静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不知道是否是赫连翊的错觉,那一瞬间裴静的眼神清澈无比,底下有深深的依恋。
知道他的名字之后,赫连翊觉得,一下子就能抓住他了。
三日之后,是个阴沉沉的小雨天,赫连翊跟着裴静,启程前往洛阳。
打仗是外面的事,赫连翊在被抓了之后,除了跟裴静打架,就再也没能出过燕国的营地,但好在营地里也有很多好玩的,行军灶底下有一个个火坑,等士兵的饭烧熟了,就可以再生点火,烤些肉来吃。不烤肉的时候,也可以借着坑底余温取暖。除了这些,营地里到处都是扎的小帐篷,仅仅是在帐篷之间跑来跑去,就可以兜转很久。
裴静这几天跟他相处的很融洽,打完一架之后,他们好像迅速地熟络了起来。小孩子之间没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赫连翊对裴静很好奇,刚巧裴静也对他好奇,他们就一起玩。
赫连翊从裴静那儿,听说了中原人繁琐复杂的礼仪、许多坊间的传奇轶事,才发觉,原来中原人也有很多关于神的传说。只不过现在他们拜神要到庙里去,不像他们这样,将占卜大师库尔坎叫来,杀羊宰牛,再围坐在一块黑毡上向神献舞。
“我们的南方多丘陵山地,也有这样的礼仪,在那里叫傩戏。”裴静从帐上取下一个面具,硬是把赫连翊按住,给他戴上,“但在向神献舞之前,每个人都要戴上面具。”
那个面具又大又沉,面目狰狞似黑色的罗刹,脸上画着鲜红的水彩,头上还有两条如盘羊般扭曲回旋的角。赫连翊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个巨大的面罩就从他脸上掉了下来,透过这恐怖的面具,赫连翊看见裴静朝他笑,不由得也跟着他笑。
在过去的日子里,赫连翊没有遇到过同龄的孩子,他只和野狼、鹿、草原的风沙为伴,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娜依塔公主不能算他的朋友,他们从小就认识,可公主那一双浅绿色眼睛太冷,她需要肯舍弃自己去温暖她的人,然而,赫连翊也有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他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命运已在运转伊始,将锋刃埋进他们的血肉中,只待到某一日,给出命定的答案。
其余的兄弟姐妹,他见到的更少,也不怎么交谈。
裴静待他很好,给他穿自己的衣服,允许他跟自己睡在同一个屋子里,回程的时候还拉着他坐自己的马车。可惜,赫连翊有点晕车,用罗斌大将军的话说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他才上马车没半天的功夫,就头晕目眩,裴静眼睁睁看着他从活蹦乱跳变得脸色煞白,最后彻底蔫了。
等抵达驿站,赫连翊连滚带爬地滚下马车,吐了好几回,之后他就甘愿给裴静当起了车夫,给裴静牵马坠蹬。
外面下着细密的小雨,赫连翊不能陪裴静坐在车里,裴静虽没说什么,但那双眼睛告诉他,这些事全都记在了心里。
赫连翊被风吹雨淋,倒也不觉得多辛苦,他在朦胧的烟雨中,如同穿越一座遥远的江南小镇那样,穿过被烽火台的烟灰染成青灰色的边境。雨声滴在他的蓑衣上,四周是如此的安静而空旷,寂寥得不真实,身后草原已经远去,灰色的官道是那样的漫长而潮湿,在细雨中变成一滩湿漉漉的泥地。
在赫连翊前往洛阳的同时,草原上的部落们陷入了短暂的混乱,这场混乱的制造者是娜依塔公主。她在失踪了几日之后,匆匆忙忙跑回来,狼狈地告诉全部落一个糟糕的消息,赫连翊被燕国大军扣下了。
众人哗然,随即快速进入了“天要亡我”的悲惨阶段,然而正当大家要准备集体哭起来的时候,小小的娜依塔公主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她望着众人沮丧的脸,忽然冷笑了起来。
“都难过什么?这不正好印证了,苍鹰之神的化身在保护我们吗?”娜依塔公主的冷酷令众人毛骨悚然,她决绝冷静、又可怕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关键时刻,他不保护族人保护我们,怎配称作未来的王?留着他有什么用啊?”
她才只有十岁,于是这种恐怖的感觉便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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