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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丢下与天一样冷的一句话:“还是那句话,做事要干净,杀人也一样。”
赫连翊觉得胃里难受,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忍着吐反驳:“我杀过人……杀过十几个……在战场上。”
“这里不是边关,是洛阳。”
赫连翊费劲全力才转过身,他不解地看着高大人:“都是杀,有区别吗?”
高大人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不屑和嘲讽。他伸手一挥,从四方角落里窜出八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拦住了东西南北、前后左右任何一方的去路。
这些人手里全都抄着家伙,看这架势,是早就安排好在这里等着,准备给他一顿教训。
赫连翊马上就知道了区别,在战场上他可以杀十几个,但是在这里,别说杀一个,就是想逃都困难。这种四方形的院子,一旦被堵到角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当然,他也给这八个军士制造了一些麻烦,一些孩童调皮捣蛋的麻烦。可如果这些人下死手,那他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霍霍的。
赫连翊再次被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同时领教了刀、枪、剑、戟、戈、矛、棍、棒的威力。
学是学到了,可以说是受益匪浅,就是赫连翊的心态彻底崩了。他终于熬不住了,连着发烧好几天,听说他生病了,裴静特地来看他。
高大人只给他三日的时间休息,裴静不是空手来的,特地给他捎来一壶热腾腾的姜茶,趁着他生病,把那块牛皮拆了做成护胸。赫连翊一直在生闷气,裴静来了他依然裹着被子趴在床上,除了生气还有点无地自容。
裴静在赫连翊身旁坐下,关切地开口:“我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如何,要给你叫个大夫吗?”
赫连翊继续闷着不说话。
裴静见他不肯出来,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被子,干脆把赫连翊闷在了被子里。赫连翊觉得越来越闷,直到喘不过气,这才掀开被子钻出来,掀开被子的那一瞬间,他瞧见身上冒出一层热气,简直像是从蒸笼里爬出来似的,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烧得这么厉害。
头疼得厉害,一眨就要流泪。
尽管如此,他仍然勉强回答:“没事。”
“我听闻高大人讲起,你在这里已经学会说些汉语了。”裴静说话温声细语,赫连翊听惯了高大人大呼小叫,这样听裴静说话觉得如沐春风,“这很好,高大人不是坏人,你不要记恨他。”
赫连翊晃晃脑袋,只觉得头又晕又沉,脑后如针刺般疼痛,说话时总咬到舌头,但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会记恨高大人,他是好人,教我以前不会的东西。”
裴静有些意外,他伸手摸了摸赫连翊的额头,想知道这是胡话还是真心话。
“他教你什么了?”
“他教我……”赫连翊说不上来,那仅仅是一种感觉,他迟钝了很久才回答,“我想要的。”
赫连翊是真的不记恨高大人。血性这种东西,被激起来的一瞬间,只会让他感到趋近野兽的兴奋,就算最后的结局是遍体鳞伤,他依然喜欢那种无法理喻的感觉。
裴静觉得赫连翊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他皱了下眉,追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赫连翊的眼神很空,看来烧得厉害。
“说。”
“想……跟你打一架。”
赫连翊想起那种感觉就兴奋,他无法正确地描述它,也无法控制,在高烧状态下他只想跟着感觉走。他直勾勾盯着裴静,感觉口干舌燥,忽然凑过来在他身上嗅了嗅,之后又伸手去摸裴静的脸,回想起当初掐着他的脖子,在那个漆黑的深夜差点掐死裴静,那种愉快的感觉他终身难忘。
裴静的手冷冰冰的,拿手背赫连翊脖子上一贴,冻得他一哆嗦。
“现在?好啊。”裴静的语气倒是很温和,“我会趁此机会杀了你。”
赫连翊缓缓地朝后靠,他哼了一声以示抗议,又软绵绵地躺回床上去了,并在裴静的注视下缓缓地拉上了被子,缩了回去。
“我想回去。”过了好一会儿,他蒙着被子忽然说,说着又觉得有点伤感,忍不住想鼻子一算,“我不想待在这儿。”
裴静因此沉默了很久,那长久的沉默让赫连翊觉得,裴静也在挣扎,挣扎着要不要继续让他留在这里。他不知道在挣扎些什么,这是中原人才会得的某种疾症吗?至少他以前从不如此。
“高大人夸你天赋过人。”裴静最终开口,目光十分冷静地从他身上扫过,许久他勾起嘴角,那双眼里浮上来一点温暖的笑意,“我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赫连翊,要想活下来就得忍着。”裴静凑到发着高烧的赫连翊耳边,轻声低语,“等过年的时候,我来接你。”
赫连翊没有回答,他懒得回答,同时因为这个并不明确的回复,而继续生着闷气。
裴静匆匆来了一趟,等赫连翊烧退了他就离开了。赫连翊催他回去,一面是因为不想让裴静在这儿看热闹,他一旦伤好,免不了跟高大人再起冲突;另外是窗外风声渐大,恐怕马上就要迎来一场风雨,别他才好裴静又吹病了。
不过裴静此行前来,给赫连翊带了不少好吃和好玩的。除了西门铺子的果子蜜饯、烤制的小酥饼、和田玉吊坠和摆件,还有一个印花金银盖碗,当然,还有许多厚衣服和睡着舒服些的被褥。
裴静临行前故意使坏,问赫连翊可还记得生病时跟他说了些什么。赫连翊已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被裴静这一问,顿时心虚起来。
他脸一红:“我说了什么?”
裴静什么都没说,却偏偏冲他笑,之后冲他挥挥手,就消失在了那场尚未来临的冬日的风雨中。赫连翊冲他的背影大喊“你别往心里去”,之后一直望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裴静一走,天就下起雨来,于是裴静刚才的那个疑问,就同他的身影一样消失在雨巷中,成为一种模糊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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