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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衣袍,内里是黑色的,就好像屋内摆着一棵苍劲的墨竹,在无风处纹丝不动,若是推门带风进来,便轻轻掠动衣衫。
这段时间来回奔波,那人脸上清瘦了不少,更加清清冷冷的,那一方墨在他手上研磨开,竟像是一幅上好的图景,一笔浓郁的墨色,由浓转淡,从纸面氤氲开去,落在他身上,一点淡淡的青灰色,那是帝王之气的冷冽。
夫人将银票从兜里取出来,厚厚一叠,放在桌上。
一旁的男子放下笔,眼看着夫人取走最上面的一张,塞进自己的口袋。
男人并无半分动容。既不发怒,也没有欣喜神色,只看了眼桌上的银票,便接着提笔写字。
“陛下,你还有什么吩咐,我照做便是。”
夫人倚在桌旁,将钱塞进衣兜中,陪着笑脸问。
“不必,你今日也辛苦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将你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取下来吧,你扮作朕的夫人也辛苦了,这里只有你和朕,不必再装了。”
皇帝的声音听着平和,似乎还有几分劝说体谅的意思,可却也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眼前的女子不是他的夫人,连红宝石项链也不肯给。
娜依塔公主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冷着脸,目光如冰刀似的刮在皇帝身上,似有埋怨。
皇帝刚抬起笔,察觉到公主的不悦,又轻轻将笔放下。
公主的目光尚来不及收回,皇帝却忽然站起身,抓住了公主的手腕。
皇帝的目光冰冷至极,牢牢捏着她的手腕,逼视着她。公主发出一声尖叫,皇帝猛一甩手,将公主推到了一旁。
娜依塔公主惊恐地望着他。
“跟朕摆谱,公主打错算盘了吧,你好大的胆子,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皇帝脸上并无讥讽之色,只是这张面孔似乎从来不会笑,就算会笑,也不愿对她展露就是了。
娜依塔公主脸上闪过一丝不甘:“陛下,是我救了你,这一路上若是没有我,你早就……”
“你若是想让朕感激你,爱上你,简直是痴心妄想。”皇帝微微抬眉,他甚至不需要有任何表情,杀意就已经写在了脸上,而在强烈的压迫之下,他也不过淡淡说了句,“公主,站在你面前的是皇帝。”
那双眼睛真冷,那不是江南湿漉漉的雨天,只有冰冻三尺的寒霜。中原人,他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不像塞外的人,有那么多七彩的颜色。
从这样一张英俊、冷酷,无法动摇的脸上,娜依塔公主感到了恐惧,而在恐惧之下,爱慕之情却在悄然滋生。
他是皇帝,他是皇帝,这一句话足够让娜依塔公主动心了。
娜依塔公主心中动心的一刹那,皇帝一泼冷水浇下来:“不要肖想你得不到的东西。”
娜依塔公主养惯了男宠,那些男宠哪敢对她有什么抱怨,对他唯命是从的。在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遇见过最凶的,也不过就是赫连翊了。
虽然赫连翊说话也不好听,尤其是回来之后,可以说是翅膀硬了,没少给她甩脸色。可毕竟他们俩年纪相仿,再怎么跟她争吵,她都不会真正害怕,以前赫连翊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过是怕他气急之下,手快杀了自己。
但是皇帝不一样,皇帝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感到卑微和恐惧,随随便便一句话,就会让她所有的努力白费,让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她感受到了真正的危险,皇帝的冷酷让她着迷。
娜依塔公主颤抖着回答:“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先走了。”
皇帝的情绪渐渐缓和,娜依塔公主能强烈地感受到,皇帝的怒气消散了几分,可他几乎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只是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娜依塔公主低声下气地问:“陛下,您……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从桌上再抽了一张银票,递到公主手中。
“明日,再去另一家银号,以我的名义,取二十万两银子。”
皇帝将辛苦钱牢牢塞进公主的手心,并伸出了手,露出了一个极其难得的温柔的笑容。
公主打了个哆嗦,似乎下一秒皇帝就要动手,亲自送她上黄泉路。
对面的是皇帝,不是别人,绝不会因为多笑一下,就对她生出什么特殊的感情来。
“今日你不必再扮,可明日,你可再扮作我的夫人。”
皇帝轻轻伸出手去,放在公主手背上,压着那张银票,颇有深意地拍了一下,慰劳她今日劳苦功高。
这是皇帝的许诺,也算是给了点甜头。真想攀龙附凤,那是一点门都没有,可在皇帝有难之际,装作他的夫人,替他办些事,办事的时候心里打点算盘,装一时半会儿的阔气,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点钱,攒一攒,也抵得上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娜依塔公主紧紧捏着银票,小心地收好,轻声细语地说了声陛下早些休息,之后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狗皇帝!娜依塔公主在心中低声骂了句。
夜渐渐深了,这座私宅门外并无门卫看守,只有一扇朱漆大门紧闭着。快要到宵禁十分,可门前却来了三五人,正是那掌柜和县令大人。
掌柜的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总算是查清了这个叫裴少宸的到底是谁。查到身份的那一刻,掌柜的呆若木鸡,一时觉得天塌了,一时又觉得机会来了。
这种牵扯到皇家的事,哪里是他这一个小小钱庄掌柜能参与的。掌柜的迅速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县令大人,两人一合计,越发觉得这前来取钱的女子,声音怪异、容貌可疑,似乎牵扯出了一桩大案!两人马不停蹄追赶而来。
“县令大人,就是这家人,此人胆大包天,竟敢仿造小王爷的字迹,来银号里兑走了二十万两银票!”
掌柜站在县令身旁,愤慨至极,就好像这钱是从他兜里被抢走的,他的脸在黑夜里绷得通红,破着嗓子嘶哑地叫:“必须严查!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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