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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观玉将贺凌霄带回了太巽。
这一回,他没再绑着贺凌霄,贺凌霄也没想着再逃。他叫白观玉抓在怀里,什么反应也没有。等到了九遏峰大殿,两扇殿门擦着白玉砖重重合上,白观玉寒声道:“说。”
贺凌霄不动,约莫是破天荒头一回没听白观玉的命令。僵着脖子抬了头,面上神情恍若还在一场大梦中,落下两行泪。
白观玉立在他面前,眉间阴云浓重,白袍寂静垂着。好半天,问:“你哭什么。”
贺凌霄半个字都答不出来,苦痛难忍,跪伏在白玉地砖上,竭力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大殿空旷,寂无半点风声,响着贺凌霄断续强忍的哽咽声,错落断珠一般。白观玉一言不发地瞧着他,面容晦暗难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尊。”贺凌霄无路可走,稻草般紧攥住他宽大的道袍袖口,“那时候在秋猎上郎子修偷了我的符纸,是我回去找他时起了冲突误杀了他,谢寂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关他的的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白观玉神情阴冷的似块深潭寒冰。想起贺凌霄方才的话“我还认这大道做什么”,一时心头怒火未息,他定定望着贺凌霄,有个压抑已久的念头自他心底破骨而出,脱缰野马般在他肋骨间来回冲撞,他心想:为什么不和我说?
“……弟子不明白。”贺凌霄哭着说,“……我不明白……”
他心下痛苦浓重,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紧攥着白观玉的衣襟,不知是为求救还是为了什么,抓着他的衣裳尽力往白观玉怀中钻,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好似想在这荒唐天地中寻到这么个角落,能供他软弱一回,供他这样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白观玉所有动作蓦地停了,纵着他将自己衣襟抓出道道褶皱,须臾,抬起手臂,将他拢在自己怀中。
贺凌霄自幼时上山起,这还是头一次在他怀中哭成这样。哪怕是他头上山叫人欺凌的那几年也从未这样嚎啕哭喊过——从未这样肝肠寸断、悲恸欲绝。白观玉抱着他,面上神情罩在阴影下,竟觉出自己心下正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地晃着,听贺凌霄语序颠倒着来回呢喃“我不明白”,攥在他肩头的指头慢慢收紧了。
贺凌霄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让他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说叛逃就叛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凌霄打死不肯开口,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隐瞒,又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心中忽有股浓厚的悲意,再无法逼回,悍然从他一颗明净道心中挣出条裂缝。为人师,当知身责何处,凌霄养在他身边这几年,究竟是他哪一步没做对,哪一步出了错,才叫他什么都不愿和自己说,什么都不愿叫他知道?
我恪遵天道,不贪,不求,不想。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我救不了他。”贺凌霄道,“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们,我谁都救不了。师尊,请您……请您将我逐出师门去吧……”
白观玉的眉头狠狠一皱。
“是我的错,我愿意担。不敢再连累太巽,请您将我逐出太巽,放我下山去吧。”
白观玉面容隐在阴处,瞧不清神情。好半晌,道:“放你下山,然后呢?”
然后呢?
贺凌霄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发着颤,“……上华易。”
白观玉一语说出他心中所想,“上华易,谁挡杀谁。再救他逃一次?”
贺凌霄面色惨白,没有答话。
“贺凌霄。”白观玉沉声道:“说话。”
“……是。”贺凌霄垂着头,低声道,“杀谁都好,杀谁也罢。只要能把他救出来,都不算什么。”
他这话说得平静。白观玉好半晌没有说话,不言不语看了他一会,心中有股怒火拔地而起,“你哪都不准去。”
白观玉将贺凌霄的脸抬了起来,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哪都不准去。”
贺凌霄呆了好一会,颤抖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枉死……”
“和他没关系的事不能叫他担着。我就是……就是看不得他们这样血口喷人的污蔑人,我就是看不得那些人满嘴正邪道义行的全是龌龊之事,这样的人杀了又何妨?算不上什么无辜!”
白观玉攥着他的手收紧了,沉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说什么大道,也不过全都是在修自己的私心。”贺凌霄脑中空白一片,望着他的眼睛,从他黑沉沉的眼中清晰地瞧见自己的倒影——渺小的像一粒尘土。他胸腔中的血气忽又急乱地翻滚起来,急于寻个出路,走投无路地往他脑中涌。心下悲愤,口不择言,双目隐隐赤红,“全是忘恩负义之辈,什么圣祖也不过满口胡言乱语的诓骗后人,全是空谈!杀了又能如何!”
“……住口。”
贺凌霄浑身打着颤,痛苦难敌,额心又有隐红迹象。白观玉攥着他的那只手挥出点点金光,真气磅礴涌入他体内,安抚下他躁动的血气。贺凌霄额中红光褪去,金光一闪,叫他闭上了双目,沉沉睡了过去。
白观玉将他接在怀中,许久未动一下。大殿内烛火摇曳,半分没能笼到他脸上,贺凌霄在他怀中沉睡着,白观玉扣在他肩头的手寸寸攥紧了,半晌,轻声道:“没事了,别哭。”
贺凌霄自然无法应他,白观玉垂着眼瞧他,身旁忽无缘起了小股罡风,只听他缓缓的,低声道:“没事了。”
殿内无由起了一股罡风,旋转着撩动白观玉的衣袍。白玉地砖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白观玉神情未变,周身那股罡风却越刮越烈、越刮越烈。只看他苍白脖颈中忽然血刺般爬出了密密细小符纹,抽枝般极快地爬上去,黑金相生,密如网兜,索命链般缠了三道,尤还不停,生得猛烈,活物般再顺着他肌肤血管一路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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