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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马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没长大,还在松原的小屋子里,他坐在客厅里的等离子电视前。电视已经买很久了,每次开机都会抖,就像机箱在害怕,这时候女人会站起来去拍它,拍塑料制的后机箱,拍带有静电的显示屏。她也会骂,少部分时候在骂电视老而不中用,多数时候在骂买电视的男人,也就是休马的父亲,用词也是老而不中用。
她总在家里穿花衣服,看着是暖的,触碰起来却是冷的,她会在看电视的时候坐在休马身边,寒冷刺骨。
那天电视里不是她爱看的战争片,所以她找了部中东国家的纪实电影,沉默无声地盯着。
休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明明可以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走开,可以回到两人没什么东西的卧室,可以下楼看花坛边的蚂蚁,但他没走,就像在松原的每天下午一样。
“你为什么捂着眼睛?”女人问他。
“我怕。”张开嘴却是他现在的嗓音。
女人笑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在怎么笑,嘴角向上,牙齿洁白而整齐,漂亮的浅色眼睛里却带着苦,仿佛她只要闭上嘴就会呜呜咽咽地哭。
这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个被丈夫割了鼻子的女人,只是个不完整的尸体,只是有点血,声音有点大。他知道女人会这么劝他。
但今天女人没说话,她张开手臂揽过他,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他盖在脸上的手,他的脖子,下巴贴在他的头顶。
她说:“休马,醒醒吧。”
休马闭着眼睛不说话。
“醒醒。”她的语气分外温和,“别睡了。”
温暖的太阳光里,休马能感觉到她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指甲戳在他的下巴上,她在试图把他的手掰开。
“别睡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能听到电视断断续续地响声,接着女人猝然凑到了他的耳边:
“再不醒,我就把你的耳朵也割下来。”
休马猛地醒了过来,他不在松原,他在去往黑龙江的车上,但是此时此刻车停了,尤天白在左手边看着他。
“你没事吧?”尤天白问他。
虽说此人脸上没什么关切的意思,但好歹还是正经在问,休马先去捏了捏左边的耳朵,还完好。
“我没事。”他回答。
“还有,你是不是混血?”尤天白又问。
休马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了,副驾驶在向阳面,他瞳色浅,阳光打在脸上会让瞳仁变成金色,大概是在睁眼的一瞬间让尤天白产生了错觉。
“我不知道。”他又回答。
尤天白抬手整帽檐,一脸不可思议:“你不知道?”
“你叫醒我是要干什么?”休马打断他,“告诉我你又在国道上无故停车了吗。”
下午的国道丽日当空,但道路两边还是肉眼可见的银装素裹,尤天白好像终于回想起了他最初的目的,恍然大悟:“车爆胎了。”
啊?
休马相信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没有睡醒,他决定就此昏睡。
尤天白阳光灿烂地摊开手:“刚才碾过了一个东西,好像是羊角锤,你要看看吗?”
下了车之后,休马更加确认车窗外的丽日当空只是假象,没有建筑物的遮挡,风穿过柏油路,再穿过他。他没选择去看尤天白的所谓羊角锤,但他现在不得不推车——这一项没得选。
不过当然不是要把车推到修理站,尤天白已经打过了道路救援电话,在主要是休马出力的一顿操作后,车停在了应急通道,他喘着粗气靠在车门边,只期待着修车厂里别和尤天白坐在一起,亦或是尤天白别来找他说话。
然而修车厂里的座席只有一张双人旧沙发。
尤天白站在不远处的起落架边,把罪魁祸首递到修车师傅的手上。
“这东西在路中央?”
师傅疑问,换来对面的人云淡风轻地点头。师傅又把羊角锤交还给尤天白。
“保险公司可能会看,留着吧。”
休马瘫在皮沙发上,虽然他不想让尤天白过来找他,但还是给另一个人留了一边。
“你坐在那里就不怕弄脏衣服吗?”
尤天白已经回来了,羊角锤被他丢回了车里,他正插着口袋看自己,边看边问。
不想说话。休马抬起眼睛瞄了他一下。
“无所谓,可以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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