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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巴彦县有一股泥土的气息,尤天白缩进领子里闻了闻,分不清这味道是空气里的还是自己身上的。叔侄俩在他们不远处站着,双方从大厅到门口的五分钟里都相望无话。
四周没什么建筑物,风吹得发干,尤天白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把车钥匙翻了出来。
“走了!”他说,不知道是对着休马还是对着那叔侄俩。
办事大厅门口的停车场里,两辆五菱宏光并排停放着,巴彦县的警察同志们算是认真负责,车被拖过来了,也就不用再自己跑回泥土遍地的服务区了。尤天白抽抽鼻子,感觉自己短时间之内会很厌恶泥土的味道。
两边同时解了车锁,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关门之后,响起了此消彼长的引擎声,鸣响声结束,屠家叔侄俩那辆抢先开了出去。
又是一阵引擎声,尤天白的车还在原地。
“又坏了?”休马察觉到了不对。
对,又坏了。一个月前车第一次坏在路上的时候,修车厂老板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不要急刹车。
不知道往后一个月里尤天白每次急刹车的时候,耳边有没有回响起这句至理名言。
“先别说话。”尤天白咬起下唇,重新转动钥匙,用力撒开离合。
毫无反应,车还在原地。
第三次引擎响之后,先前开走的那辆五菱宏光又倒了回来。副驾驶的车窗开了,老七探出了脑袋:“车怎么了?”
尤天白安静地摇下车窗,报以礼貌的一笑:“我们可以自己打电话拖车。”
老七被北风吹得直皱眉,他把胳膊肘往车窗外拐了拐,放大声音:“这里是小地方,没有拖车,你打了电话要等两天!”
原来这地方比想象中还小。灌进车里的北风有点冷,尤天白眯了眯眼睛。
“修车厂呢?”他又问左边的人。
“放假了!”老七继续大着嗓门,“修车厂里都是俺们实在亲戚,走之前跟我们打招呼说四月份之前不上班的!”
真好,真羡慕。此时此刻尤天白恨不得自己就是这样一家无忧无虑修车厂的老板,安心放假,让车坏在路上的无辜旅客急得满地乱转。
但好在自己算是无业游民,尤天白不至于急到满地乱转,他问屠老七:“你们有什么高见吗?”
没有建筑物遮挡的停车场里,自由的北风吹了好几个来回,老七一拍脑门:“你们来我们家住几天吧!”
话音一落,就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沉默不语地老五猛地别过了脑袋,和同样震惊的休马四目相对,现在,二分之一的人已经选择了沉默,另外二分之一的人意见是什么呢?
尤天白欣喜地一拍车窗,满口答应:“就这么办了!”
二十多公里的路,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转眼就到了巴彦县城外的小山村里,春天还没来到,东北的山村里满是灰色和蓝色的掺杂,灰色是砖瓦房、泥土地、未化干的残雪,蓝色是蒙了尘的蔬菜大棚,和一望无际的天。
老五站在平房开了门的灶台前,手里是弯刃的砍刀,家里杀过牲口的都知道,这样的刀剁起骨头来最快,最顺手,削铁如泥。他身旁是早就系好了围裙的老七,围裙是皮面的,油津津的。
“侄子,我跟你讲,这剁骨头讲究的是肩膀用力,别用刀刃的前端着力,那样容易断。”
老七在一旁听得入神,专注地看着他叔的臂膀上下翻飞。
“来,你试试!”
任务重大,老七颤抖着手接过砍刀,白晃晃的刀刃上倒映出了他的一张脸,他抬起脸,看向老五:
“叔,你说,这刀砍起人来会不会也一样快。”
这时,半开的厨房门忽然一声响,屠家嫂子风风火火来了,一巴掌拍在木板门上:“还磨叽什么玩意呢?再等客人都要等着急了!”
女主人这一句话仿佛一记发令枪,打得叔侄俩当场转了起来,起锅烧水剁肉下锅,手脚麻利得不得了,看灶台上升起了水开的蒸汽,她才退出了厨房。
视线转到屋内,尤天白和休马并排坐在炕沿上,从进屋起,屠家嫂子就热情地忙里忙外,对待两人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没回家的侄亲戚,如此热情,纵使厚脸皮如尤天白都有点招架不住,束手束脚待到了女主人转身去后厨,才终于松上一口气。
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回来到追杀自己的人家里做客吃饭呢?
休马一动不动坐在他旁边,估计心里是同样的疑问。
这里是叔侄俩的老家,巴彦县边上的长林村,村里年轻人不多了,壮年以下都出去打工了,四个人下了面包车换三轮车进村,他俩的房子在村子最里头,一层的自建平房,不大的小院,带一户羊圈。现在他们去后厨做酸菜炖羊肉了,想想后屋羊圈那零星几只羊,感觉稍微有点对不起,被宰了端上桌的不知道是长辈还是晚辈,男丁还是女眷。
“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从面包车转三轮拖拉机再到屋里后,休马终于说话了。
“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尤天白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他刚才打电话问过了,拖车确实要有个两三天才能到,小山村也肯定没有民宿旅馆招待所,接下来三天都要从这间不大的小院里度过。
小院里度过?
如果刚刚没看错的话,这房子还没大到能容得下四个大老爷们一人一间房,现在坐的是客厅兼主卧,应该是叔嫂的房间,东边还有两间看起来是后来扩建的小房间,其中一间应该是老七的,至于他们自己——作为两位突然造访的宾客,估计要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同一张床上了。
不得不睡的同一张床。
要说挤在一起睡觉的经历,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但今非昔比,和仇人一起睡只要别睡太死就行,和做了些这样那样的事情的人一起睡,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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