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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振说话算话,第二天下班后,他蹬着自行车,特意绕道去街上卖奶粉的国营副食店,仔细挑了几罐口碑不错的奶粉,又去药店柜台,对着售货员描述了半天,买了三管不同品牌、据说效果还行的祛疤膏。
陶振推着车刚走出副食店没几步,一阵初冬的冷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侧头避风,目光却被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吸引住了。
就在副食店旁边的人行道空地上,支棱着一个“传统型大奖组”彩票流动摊。
一张褪色的折叠桌,一块糊着红纸、用毛笔写着“社会福利有奖募捐”的硬纸板招牌,旁边用两根细竹竿高高拉起一条长长的、鲜红的横幅。
横幅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上面几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几乎要挣脱布面跳出来:“传统型大奖组!一月十八号开奖!”
摊子前冷冷清清,只有摊主裹着件臃肿的军绿色棉大衣,缩着脖子揣着手,百无聊赖地跺着脚取暖。
鬼使神差地,陶振捏着刚买完奶粉和药膏后找零的几张皱巴巴毛票,推着车走了过去。
“同志,来一张这个……传统型福利彩票。”陶振指着横幅上的几个大字。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见来了生意,立刻精神了些,他收了钱,从桌上一个硬纸盒里麻利地撕下一张印着铅字号码的小方纸片,递给陶振:“喏,拿好咯!号码在这儿。开奖那天,报纸上、银行门口、还有我这摊儿上都会贴结果。”
陶振接过那张薄薄的、带着油墨味的彩票,匆匆扫了一眼上面那串毫无规律的铅印数字,顺手把它对折了一下,随后便拉开提包的拉链,把彩票和刚买的奶粉罐、祛疤膏胡乱塞在一起,拉上拉链,蹬上车匆匆往家赶。
回到家,刚进门,一股浓郁鲜香的鸡汤味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陈逸凝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厨房出来,小心地放在客厅的小方桌中央,锅里是炖得骨酥肉烂的老母鸡,金黄的油花在奶白色的浓汤上轻轻荡漾,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点缀其间。
陶忠左手端着一盘翠绿的蒜蓉小白菜,右手一盘油亮的红烧茄子,跟在陈逸凝后头,嘴里还叼着半根生的白萝卜。
姜禾坐在餐桌靠里的位置,脸色比昨天明显红润了些,她一只手拿着小摇铃,轻轻逗弄着身旁木制摇篮里的妹妹。
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回应着,时不时兴奋地蹬一下裹在棉裤里的小腿。
陶冠泽坐在主位,也伸着一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另一个摇篮的边沿。
摇篮里的姐姐不像妹妹那样活泼,只是安静地睁着乌溜溜、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大人们忙碌的身影。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陈逸凝招呼着刚进门的陶振,又转头对姜禾说道:“小禾,你快趁热喝点汤,等下凉了腥气,孩子我看着点就行。”
陶振应了一声,走过餐桌,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提包顺手放在桌脚旁边的地上。
许是动作幅度大了点,加上提包的拉链没拉严实,那张折好的彩票,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悄无声息地从提包开口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餐桌盘腿旁的地面上。
这点儿小动静,陶振毫无察觉。
他洗了手,快步走回桌边,在姜禾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陶振探头看了看两个摇篮里的女儿,见她们暂时都还安生,这才拿起筷子,侧头对姜禾小声说:“奶粉买回来了,还有祛疤膏,回头你看看哪个牌子合适。”
姜禾笑眯眯地点点头,给他碗里夹了块鸡肉:“嗯,快吃吧,就等你了。”
陶振没先吃,而是动筷将砂锅里的鸡腿撕下了一只,放在了姜禾碗里。
陈逸的位置离五斗柜近,坐下前,她顺手拧开了橱柜上的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里,播音员那字正腔圆、充满力量的声音成了晚饭的背景音。
陶忠已经坐下,正伸长了胳膊去夹砂锅里一只肥美的鸡翅膀。
他坐的位置正好在餐桌外侧,离地上那张彩票很近。
夹完菜,他心满意足地把鸡翅放进碗里,余光往脚边地上一瞥,发现旁边地上似乎有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半掩在桌腿的阴影里。
“地上掉了啥?”陶忠嘟囔了一句,以为是包奶粉的锡纸或者什么废纸片,就没太在意,低头准备啃鸡翅。
“既然看到了,你就捡起来,别一会儿踩脏了地。”陶冠泽端着碗,眼皮都没抬,习惯性地发话道,带着点家长式的威严。
陶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翅,弯腰把那张小纸片捡了起来。
入手是张崭新的、有点硬挺的小方纸片,不像是废纸。
他好奇地展开,上面印着铅字和几行数字:“这啥玩意儿?奖券?”
陶振正低头喝汤,闻声抬头,看清陶忠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哦…那个…给我吧,我的。”
“哥,你的?”陶忠看清纸片是什么后,立马来了精神。
三兄妹里就他挨骂最多,如今可算逮到大哥的“小辫子”了!
他立刻将纸片拿得远了一点,躲开陶振的手,故意提高嗓门,将彩票上的关键信息大声念了出来:“社会福利奖券……传统型……嚯!哥,你买彩票了?!”
陶冠泽端着碗,正夹了一筷子茄子,闻言动作猛地顿住。
他皱起了眉头,锐利的目光扫向陶忠手里的纸片,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陶振的脸腾地一下热了,在父亲那明显不赞同、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和全家人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嗯……就一张。回来路上……想着……想着万一……就五毛钱……”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钱多得烧得你!”陶冠泽果然如预料般爆发了,他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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