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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官人因见他衣着不俗,仪态不凡,身后站了男女随从,恐不是一般小差小吏,便问:“敢问这位官爷,现今在县衙是何官职?”
“小小县丞而已。”
“原来是位大人。”他在桌上就势随便打了个拱,也不大敬重,“敢问大人尊姓?”
叙白也不见怪,“姓齐。”
楚大官人脸色稍变,将叙白通身照一遍,“可是当年三鼎甲的齐魁齐老大人府上?”
“那是祖父。”
这楚大官人忙起身作揖,道出名字,原来是叫楚逢春。
适逢伙计来上新菜,楚逢春一看,不过是几样寻常菜色,便叱那伙计没眼力,另要了一样蟹羹,一只板鸭,两斤上三年的火腿,荷香六珍,燕窝秋梨炖乳鸽。不想那伙计干瞪着眼说没有。
楚逢春又坐下,将手中玉龟放在桌上,朝叙白拱手赔礼,“今日仓促相见,只好请齐大人将就,改日再去白玉楼敬奉大席。”
“无功不受禄,大官人太客气了。”叙白瞥见那玉龟朝上翻着,上头似乎刻有个“韶”字,便把眼皮略垂,想着什么。
一他二人遽然客套寒暄起来,九鲤站在一旁,不耐烦这些繁叙应酬,便拉开旁边那张椅子,朝楚逢春嬉笑,“我不请自坐,大官人不见怪吧?”
楚逢春惊愕一下,见叙白没说什么,便笑着摆手,“姑娘请自便。”
她也不客气,坐下便问:“大官人买那荔园是自住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道?”
楚逢春避而不答,反笑,“这和命案有什么相干?你们不过是怀疑我为压房价,在那荔园之中杀人行凶,还管我买它来做什么?”
九鲤没想到他如此坦率,只好尴尬笑笑。
叙白道:“大官人可别多心,不过是照例查问。”
他摇摇手,“不多心,我们做生意的人不免有官司缠身,也常与官府的人打交道,我知道撞上这种案子,凡有可能的都要问一问。”
九鲤继而问:“那这月初五晚上,大官人在何处,做什么,可有人证?”
“原来命案是初五晚上发的?”他眯着眼回想,“初五晚上,好像下雨,哪里也没去,就在栈房内与手底下的人吃酒。我连手下一共是四人,店内伙计端菜送酒可以作证。”
九鲤暗向杜仲使个眼色,杜仲便悄然离身。
楚逢春尚察觉了也不慌张,仍顾着自叹自笑,“我真犯不上为了压个价钱就弄出人命来,犯不上。虽与李员外讨价还价,可买卖东西嚜,讨价还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不瞒三位说,我当初压价,一是气那李员外欺我是外乡人,我打听过,他要价一万五,同别人最低曾谈到一万的价钱,可跟我说便是低于一万二不往下谈;二来,我也想着给跟着出来的人匀出几个辛苦钱,慰劳慰劳大家。”
跟出来的人,这说法不像是主仆关系,倒像是上下级。
九鲤一笑,“大官人当真不认得荔园两名死者?他二人在南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生意人家。”
“做生意的多了,未必都认得。我是个外乡人,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旁的生意一样不做,只做荔园这一宗买卖,只需认得李员外一个就够了。”
“只做荔园一宗买卖?”九鲤口峰一转,“为什么一定要买荔园?这荔园可是个不详之地,现今又出了凶杀案,别人躲还躲不及呢。”
楚逢春笑道:“有人怕就有人不怕,可没有哪条律例说凶宅不许买卖。”
叙白在旁听他二人对答半日,忽然插话起身,“自然没这条,买卖自愿,这原不是衙门该管的。”转而向九鲤一笑,“该问的也问过了,咱们走吧。”
二人正要往外走,楚逢春欲要相送,刚拔座起来,倏地拍了下桌子,“对了,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对你们查办这命案有没有用。”
九鲤忙掉身,“是谁?”
“我也不认识,是那日从白玉楼出来在街上碰见的——年纪轻轻,看模样不过是个街边的小杂碎,在我跟前胡言乱语了几句,我看他是想借故讨些钱花,便随手打发了他几个钱,也没大理他。”
“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楚逢春凝眉回想,那日是在白玉楼约了李员外谈价钱,李员外怄着气先走了,他与手下人在里头略用些酒饭出来,看街上碧瓦朱户,宝马雕鞍,热闹非凡,也不急着回栈房,就在街上闲逛起来。
不想没走多时,便听见后头有人赶着叫,回头一瞧,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穿一身靛青短打,打着两处补丁,哈腰躬背嬉嬉笑笑地近前来打拱,“楚老爷发财!小的万三,听说楚老爷正在与李员外谈一宗买卖,小的特赶来效忠。”
逢春那手下见他不过街头混子之流,便挥手驱他,“去去去!哪里来的杂碎。”
那万三偏赖着不走,泥鳅似的绕过那手下,溜到楚逢春身旁,乍惊乍怪道:“楚老爷,我可是好心,李家那园子可轻易买不得,那园子闹鬼!”
逢春鄙薄一笑,“不用你说,这个我知道。”语毕不理他,仍掉身朝前走。
万三不依不饶,还缠在一旁
,“也只有楚老爷这等有见识的人才不怕鬼啊怪的,这荔园合该是老爷的。只是那李员外太不是东西!看老爷是外乡人,以为老爷不晓得那园子的行情便不松口,小的倒有个法子逼他让价——”
这等市井无赖,能有什么法?不过是到跟前来卖乖混个闲钱而已,楚逢春懒得理他,玩笑道:“你倘或能使他让到八千两,我自然谢你,此刻我还有事忙,你去吧。”一面令手下人摸了几个钱赏他,打发去了。
楚逢春说着,将他二人送出客栈,“是上月十二的事,后来再没见过此人。”
九鲤因说:“万三?这不是真名吧?”
逢春摇头,“谁知道?我也没问过。不过他既说他叫万三,即便不是真名,也是个惯用的称呼,你们要打听也不怕打听不到。”
叙白致谢告辞,先搀九鲤登舆,再自上马。
九鲤钻入车内,见杜仲早坐在里头,便拢着衣裙坐下,“你问过店里的伙计了么?”
杜仲道:“问过了,初五晚上楚逢春的确是和手下人在栈房内吃酒,伙计进进出出给他们送过好几趟酒菜,从没见他四人出去过,直喝到三更后他们才歇下。”
看来这楚逢春并未说假话,九鲤转背打起车窗帘子,叙白在外头马上点头,“我听见了。我早说肯花万数银子的人,不会为几千两冒大风险,人不是他杀的。”
九鲤仍微微皱眉,“我是奇怪另一桩事,他为什么一定要买荔园呢?倘说安家,我看不像,他分明说他在南京没有买卖,又不是南京人,无端端跑到这里来置什么房产?倘说要用荔园来开什么买卖,也不像,荔园连个临大街的门脸也没有;倘说倒买倒卖,更不会了,这样不详的园子落在手里,根本不好出手。且你看他,听说出了命案也不忌讳,仍要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叙白端坐在马上笑笑,“不清楚。这也不干命案的事,做生意的人眼光和常人不一样,咱们也问不着。何必理他呢,眼下当务之急是访出那万三。”
九鲤遂点头,“这也是。”
她悻悻放下帘子,谁知过一会,不知转到哪条街上,叙白说此处离他府上不远,要回府取几件换洗衣裳,命赶车的衙役先送他二人回荔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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