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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老三见大哥被煽动起来,心中暗喜,又朝一旁的三婶使了个眼色。三婶会意,立刻扭着腰上前,尖着嗓子,那声音像是钝刀刮在生锈的铁皮上,刺耳又刻薄:
“就是就是!大哥,你可不能再心软了!这小四就是个丧门星,克亲的货!自打她娘俩进了这家门,咱老牛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鸡飞狗跳,诸事不顺!你看看她那个娘,瘦得跟麻杆似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白白占了老牛家炕头,断了老牛家的香火!将来你们两口子两眼一闭,谁给你们捧盆打幡?谁给你们坟前烧纸?啊?还不是得指望我们老三家的根苗——我们铁柱!凭什么让我们儿子给你这房外人养老送终?想想都憋屈!要我说,根儿上就是这扫把星母女招来的晦气!瘟神!”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进牛老根最在意、也最自卑的那片软肉——无后,香火断绝。他本就因只有女儿(和小四这个拖油瓶继女)而在村里自觉矮人一头,在兄弟面前也直不起腰板,此刻被弟媳当着三弟的面如此揭短羞辱,那点可怜的男性尊严被踩进泥地里碾碎,酒精混合着羞愤,瞬间冲垮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堤坝。
“贱人!赔钱货!还敢出去给老子惹是生非!”他咆哮如雷,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红得吓人,猛地抓起墙边那根油光亮、沉手结实的烧火棍,像头狂的蛮牛般冲向里屋。
小四的母亲王氏刚闻声从灶房出来,脸上还沾着些柴灰,眼中带着惶恐和怯懦,想上前劝解:“她爹,消消气,孩子还小,有话好……”
话未说完,牛老根兜头盖脸就是一棍子!“啪”地一声闷响,狠狠扫在她大腿外侧。王氏“哎呦”一声惨叫,瘦弱的身子像被折断的芦苇般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疼得浑身蜷缩,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娘!”小四原本躲在里屋门后,吓得瑟瑟抖,眼见母亲被打倒在地,惊呼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扑过去,用自己的瘦弱身躯死死挡在母亲前面,朝着牛老根哭喊哀求:“爹!别打我娘!求求你别打我娘!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娘的事!你要打就打我吧!”
“小贱蹄子!还敢顶嘴!反了你了!真是翅膀硬了!”牛老根正在气头上,凶性大,见小四竟敢阻拦,更是火冒三丈。在他眼里,这继女从来就不是自家人,吃他的喝他的,如今还敢忤逆他!手里的烧火棍挥舞得更加凶狠,带着风声,如同毒蛇吐信,没头没脑地朝着小四瘦小的身子狠狠抽下去!
“啪!啪!啪!”棍棒落在单薄脊背、瘦弱胳膊上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小四咬紧牙关,起初还能忍住不哭出声,但实在太疼了,那疼痛像是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烙在她的皮肉上,骨头仿佛都要被打断。她终于忍不住出压抑的、破碎的痛呼,小小的身体疼得剧烈颤抖,却仍死死蜷缩着,尽可能地将母亲护在自己身下,用自己单薄的背脊承受着全部狂风暴雨。
“老根!别打了!求求你!她还是个孩子啊!要打打我!打我!”王氏哭得撕心裂肺,挣扎着想从女儿身下爬出来,想把小四推开护到自己怀里,却被牛老根不耐烦地一脚踹在肩头,又跌了回去,只能绝望地看着棍棒一次次落在女儿身上。
牛老三和三婶就冷眼站在门口看着。牛老三嘴角甚至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草茎,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惬意和残忍的看戏表情。三婶则双手抱胸,嘴角向下撇着,眼里全是幸灾乐祸和刻薄的满足,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大戏。
“打!大哥!给我往死里打!不打不成器!看她还敢不敢出去胡咧咧,给家里招祸!”牛老三不时在一旁煽风点火,声音里透着怂恿和兴奋。
三婶也跟着啐了一口,声音尖利:“对!打服了她们!让她们知道,没儿子的寡妇和外来野种,在这个家就得像条狗一样趴着!认清自己的本分!敢蹬鼻子上脸,就是这个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牛老根终于打累了,喘着粗重的粗气,额头上冒出汗珠,手里的烧火棍也觉得沉了。他狠狠地将棍子往地上一扔,出“哐当”一声。牛老三立刻上前,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破桌子旁拉:“行了大哥,跟俩娘们置什么气,来来来,喝酒!喝点酒顺顺气!”
屋里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哭泣声。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和一种无形的暴力与恐惧。
小四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般地疼痛,动弹一下都牵扯着无数的伤处。她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母亲身上挪开,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王氏挣扎着坐起来,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女儿苍白的小脸,额角被棍梢扫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嘴角也破裂渗着血丝,手臂上、脖子上全是狰狞的青紫棍痕。她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低声道:“四儿啊……我苦命的儿啊……疼不疼?……娘看看……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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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疼得吸气,却还是摇摇头,声音嘶哑:“娘,我没事……你怎么样?”
王氏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她摸索着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倒出一点凉水,用粗布手巾蘸湿,小心翼翼地想给女儿擦拭伤口,一边擦一边低低地、懦弱地絮叨着:“忍忍吧,四儿……没办法啊……这就是命,谁让娘是改嫁过来的……你没听你三婶说吗,娘没用,生不出儿子……你不是他老牛家的根……他能给咱娘俩一口饭吃,没把咱们赶出去,就算……就算不错了……咱们得认命啊……”
小四听着母亲这认命的话,心里像被刀绞一样难受,比身上的伤还要疼。她猛地抓住母亲的手,眼中含着泪,却带着不甘:“娘!凭什么认命?凭什么我们就该被打?我们做错什么了?难道女人就不是人吗?难道不是他亲生的就该死吗?”
王氏被女儿眼中的锐利和质问吓住了,眼神躲闪,更加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哀求道:“快别说了!我的小祖宗!让人听见又不得了!……你看小五,是他亲生的闺女,不也一样动不动就挨骂挨打?女人……女人就是这样的命……苦熬着,忍着了,将来……将来嫁人了,或许就好了……就好了……”她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仿佛这样就能麻痹自己,也给女儿一丝虚无的希望。
小四看着母亲逆来顺受、惶恐不安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和母亲在这个家里动辄得咎、任打任骂、猪狗不如的处境,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值。她们已经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依旧难逃无端的恶意和欺凌。那个所谓的家,冰冷得还不如外面的破庙。
奈何现实像一道铁索,紧紧捆住了她们。全家,至少她们母女,确实指着牛老根那几亩薄田过日子。离了他,她们两个弱女子,在这世道里,或许立刻就要流落街头,甚至饿死冻毙,结局可能比现在更惨。那个三叔牛老三,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专爱挑拨是非,今天更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来煽风点火,绝不是好东西!看他那熟练的样子和三婶一唱一和的架势,说不定以前就天天在背后憋着坏主意算计她们,就等着抓她们的错处,好看笑话,甚至撺掇牛老根把她们赶出去,好少两张吃饭的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小四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将眼眶里打转的委屈和泪水狠狠憋了回去。哭泣和哀求换不来怜悯,只会让施暴者更加得意。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冰冷的恨意和一种绝地求生的狠劲。
得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这个懦弱可怜的母亲!她不能指望母亲反抗,那就只能靠自己。牛老根粗暴愚蠢,牛老三阴险贪婪……他们的弱点在哪里?这个家看似由牛老根主宰,但牛老三似乎总能轻易撬动他……这里面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个身体和这个家庭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也许自己没找到霸王,慕容婉言就被这个所谓的继父打死了~不行,得想个办法既能保护自己又能带着母亲,小五逃离这里……
就在她思绪纷乱,浑身疼痛之际,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嬉笑声。是三叔那个被宠坏了的儿子牛铁柱,带着几个村里平日跟他厮混的顽童,闻着味儿就跑来看热闹了。他们显然是听了自己爹娘回去后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特意跑来落井下石,找乐子。
牛铁柱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叉着腰,腆着肚子,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bog了本就昏暗的光线,指着屋里狼狈不堪的母女俩,大声嘲笑,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快活:“快来看啊!扫把星挨揍咯!没儿子的绝户头挨揍咯!梁小四,你不是很能说吗?在县太爷那儿不是嘴巴利得很吗?再说啊!再去告状啊!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去喂野狗!”
“哈哈哈!摔盆的人都没有!死了都没人哭!没人烧纸!”另一个粗壮的孩子跟着起哄,还故意往门槛里扔了一把土。
“赔钱货!野种!略略略”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门口,争先恐后地做着丑陋的鬼脸,嘴里吐出一连串他们从大人那里学来的、自己却未必完全理解的恶毒词语,仿佛这样就能彰显自己的优越和强大。
小四紧紧咬着牙关,身体的剧痛和心中的屈辱如同滚油般沸腾。她缓缓抬起头,散乱的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但那双向来温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极端不符的冰冷恨意和一种近乎噬人的戾气。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那样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那群嬉笑的身影,目光像淬了冰的针,逐一扫过那些幸灾乐祸的脸,最后,牢牢钉在了带头的那位堂兄——牛铁柱的脸上。
那眼神,凶狠、执拗、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被毒打过的弱小女孩该有的。牛铁柱正笑得欢畅,冷不丁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那笑声就像是被一把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里一阵毛,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气势瞬间矮了下去。他身边那几个孩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嬉笑声渐渐小了下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牛铁柱,又看看屋里那个眼神可怕的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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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般的羞辱,竟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匆匆收场。牛铁柱强撑着嘟囔了一句“没劲”,便带着些许狼狈和心虚,领着那群狐朋狗友灰溜溜地走了。
破旧的屋子里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小四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靠着墙,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她还活着。身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都比不上心中那疯狂滋长的念头清晰。
霸王府邸内,书房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迷雾。霸王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立于窗前,夜风带着深秋的寒凉涌入,吹动他玄色的衣袍。探子回报的“查无此人”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冯虚子……凭空出现。
这世上岂真有凭空出现之人?除非……自己所做的一切,逆转光阴归来,本身就已经打破了某种常理,搅动了时空的深潭。自己这只意外重生的蝴蝶,扇动的翅膀,是否已经开始将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与物,带到了眼前?
在他的记忆里,父皇晚年虽也笃信长生,求仙问药,宫中炼丹的道士方士从未断绝,但绝无“冯虚子”这一号人物!此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出现就直抵天听,深得贵妃信任和陛下注意,这绝非寻常!贵妃身边也从未有过如此得宠且来历不明、底细干净得像张白纸的道士!
难道说,自己逆天改命,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更开始扰动乃至撕裂了原本的历史经纬?让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人或事,因缘际会之下,悄然降临此间?
这个冯虚子,究竟是历史轨迹被强行扭曲后,天道自行修正所产生的诡异变数,还是……有其他和自己一样,或者说更为不可知、不可测的力量,藉由自己打开的这道时空缝隙,悄然介入了他布下的棋局?
若真如此……霸王的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那深邃的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那他所要面对的,将远远出朝堂党争、军政谋略的范畴。前方的迷雾,将远比他所预想的更为浓重、更为光怪陆离,也更为……危险。
夜风骤起,卷起庭中落叶纷飞乱舞,出簌簌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与诡秘。霸王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身影在清冷苍白的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愈孤高而凝重,仿佛独自扛起了某种沉重而无形的压力。
而此刻,远在偏僻村庄那间破旧寒冷的土屋里,那个刚刚承受了无妄之灾、遍体鳞伤的瘦弱女孩——梁小四,也在绝望和痛苦的泥沼中,睁开了那双开始闪烁着不甘与算计光芒的眼睛。
霸王的困局,早已不仅仅在于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与边境的烽火狼烟。而这看似位于云端泥泞之隔、毫不相干的村庄惨剧,其中蕴含的微弱反抗火种,又会如何与这因重生而惊起的、席卷天下的惊天变局,产生千丝万缕、意想不到的微妙联系?
一切,尚未可知。但波澜,已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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