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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也无论是任何的教化,都免不了有社会的渣滓。就像一个农民辛辛苦苦平整土地,翻土,施肥,浇灌,播种经营和侍弄了很久的田园,表面看上去长势蓬蓬勃勃,暗地里总是会潜藏着意想不到的虫害。
傅铭宇早已意识到自己一切做得再好都是无济于事。只要有一个个在这里犯了法或者干出不该干的事,都会给北星公司惹来麻烦。习惯上每天工作前都要开一次短暂的早班会,他总是不时的出现,用一种最严厉的口气告诫工人们,个人的形象远比自己的技能重要得多。世上没有比做一个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的人再让人受到敬重。
高山流水的曲子结束了,又一支曲子响起来的时候。傅铭宇依然被绵软柔和的音律感动得心境畅然。加藤却悄悄地说了一声,“不好”。
傅铭宇不知是这只曲目选择的不好,还是琴师姑娘的技艺让加藤感到不满意,他不知道加藤是一个对古筝很有深入的人,以为他的挑剔不该难为茶馆里的一个姑娘,毕竟这样的琴音在这样的地方是很难听到的。加藤好像从傅铭宇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加藤接着说。
“总的来说,这个姑娘还是有些功底的,只是指法上还欠缺苦练的功夫。像这曲子,开始的时候,指法上的力道如果稍稍大了一点,接下来就再也难以挽住局面了。不像其他由高而低的曲调,这是一支由低而高的曲子,等到高音的时候音调力度更要加大,要么造成失音。要么会使琴弦崩断。”
果然在加藤刚刚跟傅铭宇说完乐理方面的知识,琴音骤然停止了。
加藤轻轻挥了一下手势,那个站在不远处的既能照看到顾客又不能听到顾客说些什么的服务生走了过来。
“告诉琴师姑娘不要再弹下去了,我们需要肃静的说说话,你也把茶壶放在这里,需要的时候还是我们自己动手更加方便,付钱的时候不会少给一分的。”
傅铭宇这才知道,里面的音乐都是加藤特意为他安排的。顿时让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受。自己穿着一身工作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像刚刚干完活从锅炉钢架上下来的工人,大咧咧地坐在这里享受这种高雅的待遇显得很不相时宜。
“没想到您对古筝会是这样的精通。”傅铭宇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奉承的心理。
“精通谈不上,不过,我真的很专心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古筝。”
一个男人很专心的去学古筝,让傅铭宇同样有些难以想象。
说到古筝,加藤心里最敏感的神经总是遭到最剧烈的触动。他爱古筝源于他心里深处对那份爱情的向往和回忆,为了那份爱情他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如果需要付出生命的话,他也毫不犹豫。但是那份爱情就像早春里的杏花,洁白的花瓣刚刚的绽放,正在美美的享受着春天里暖和的阳光,东风吹来的那股柔情使他们陶醉,正在畅想着夏天里将会结出怎样酸酸甜甜的果实。谁知道这一切都想得太完美了,遭到潜藏在夜里的那股冬天还未退去霜冻的嫉妒,冷不防一股强大的势力暗中向它们袭来。一下子夭折了所有美好的梦想,花瓣只好随着早春的微雨捻成了春泥,出永远的无奈的叹息!
在他确定跟傅铭宇的关系还没有达到至交的时候,觉得心里那断曾经梦寐以求的缱绻还是不能轻易掏心掏肺地说出来。
加藤有意地岔开了话题,但直接的切入正题显得有些突兀,从跟音乐有关的话题跳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层次。
“对于爱好音乐的人来说,人生就像一场再盛大不过的音乐会,每一个音符的跳动都是一次激情非同寻常的转变,一切努力无非是把盛典推向高潮;对于好客的人来说,人生就像一场极为难得盛宴,在这场盛宴里能遇到一两个终生难忘的知己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对于赌徒来说,人生就是一场不知下一步命运该将如何的博弈。每个人的努力都未必在大是大非的现实里起到真正有价值的作用,我们又不能向着好的方面展而放弃自己的努力。
铭宇,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无所谓的,只不过是一个称呼,没什么好计较的。”傅铭宇想到的绝不仅仅是加藤对自己换了一个称呼这件事,他到底忍不住开始把要说的事向自己透露了。
加藤接着说,“我的心里早已对海连湾有着极大的向往。尽管我从没有到过那里,那里的海滩,那里的山川,还有那里很多的过去曾经以再熟悉不过影像在我的记忆里翻腾。只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却无法想象得到,尽管我从川渝公司人的口里知道了一知半解,又岂能消解郁结我心里永远的块垒。如果说人是有灵魂的话,那么我的灵魂却被一件事紧紧地给束缚着,如果找不到一个能让我敞开心扉诉说的人,我不知道这件事将会给我到来怎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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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傅铭宇彻底的弄糊涂了,简直不知加藤到底在说什么,想说什么?好在没来得及他提出疑惑的究竟,加藤倒反过来问了他一句。
“铭宇,你是土生土长的海连湾人吗?”加藤这样突如其来的一问,倒让傅铭宇有些意外。
“怎么说呢?”傅铭宇接着说,“除了我从小在海连湾长大,我父亲还有我爷爷,以及我爷爷的父亲,也许都是没有离开过海连湾,至于是哪一代从哪里到海连湾来的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那您一定知道海连湾有个叫西山的地方吧。”
如果加藤说起别的地方,傅铭宇也许不用多加思索。西山对他来说那里就是家的所在,很多在那里居住的人总是把回家说成回西山。尽管海连湾人对西山的情结出寻常的浓厚,但是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出名的特色,不像其他地方以名胜吸引旅游者的眼球,西山就像海连湾人的囊中私物,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所在。对于任何一个外人,海连湾人总是觉得西山没有任何值得大说特说的道理。
这样一来倒是让傅铭宇排除了心理存在的所有的戒心。很想知道一个日本人怎么会知道海连湾有一个叫西山的地方,说不定有吸引人的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正因为你没有细问,我才没有详细的回答你,从我们祖上到现在没有离开过海连湾,确切地说没有离开过西山,尽管西山早已生了跟往日不同的变化,我们的家,我们家里的人也生了跟往日不同的变化,但是唯一没有多大变化的,是居住地的位置就像有一根线在牵着,总也没离开过西山的一箭之地。更何况对以前的西山还留下了很多的老照片供给我们永远的怀念。”
“如果您把您的记忆能回忆的更久的话,您听说过西山有一个利民堂的地方吗?”
“利民堂?”傅铭宇犹疑了一下,好像加藤这一连串的问题倒能使人牵扯出很多的记忆,他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看过的几张照片。
“如果你问起别的地方倒不难使人回答,只是利民堂这个名字在人们的记忆里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好在现在那里还是一家很大的药铺。除了卖中草药还有老中医在坐堂看诊,不过早已不再叫利民堂了,或者说利民堂早已是建国以前的事,新中国成立后改叫益春堂。对于海连湾人来说,益春堂的名声远远的过西山,没有人知道在海连湾到底分布多少家分店。用海连湾人的话说,人们不愿意忘记利民堂曾经给海连湾人带来的好处,不但药堂延续了下来,就连名字都那么的相近。如果你问的不是我,我是说如果你问的不是一个在那里土生土长很多年的人,他们也许并不知道益春堂的今身就是利民堂的前世,不知道海连湾所有益春堂的分店都是曾经西山脚下利民堂的分支。还有更多的人不知道现在由张氏家族经营的益春堂在很早的时候却是李氏家族经营的利民堂。”傅铭宇间断有序地说出自己对利民堂知道的话题,端起茶盅轻轻地喝下一口茶。
加藤又及时的给他换上了刚刚沏好的新茶。既然加藤提到了利民堂,傅铭宇觉得有必要像传播一种文化一样把他所知道另一个情节跟他说出来,“如果哪一天你不是以一个患者的身份走进西山的益春堂总店,迎门正厅的中央位置悬挂着的那副‘李时珍采药图’,一定让你相信这是一个经历过不平凡历史的中药堂,据说这幅名家书画最早是李家代代流传下来的真迹,至于利民堂的李家后代跟明代的李时珍有没有一脉相传的渊源无从考证。”
人的大脑有着一种是任何时代都不可能越的神奇,在傅铭宇跟加藤讲述益春堂由来的时候,眼睛却被一个细微情节的变化引起了注意,尽管加藤一直静静地听着,姣好的面色被心里激动的心情感染得越加庄重,眉宇间透漏着善良足以颠覆他以往对日本人的那种想象,甚至使他相信自己对他的怀疑是一种错误的判断。尽管他是一个地道的日本人,但是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这种明显带有中国人血统的特征,加上一口流利的汉语,总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不相信,世上再会伪装的人也不可能达到如此的程度。
加藤在廊岛工程没有开始的时候就来新加坡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跟很多的中国人打交道,一号炉是川渝公司的人建的,工人们大多都是来自广川,即使偶尔有那么几个是来自海连湾的,说话中跟他们问起以前海连湾以前的事,居然都说是后来才搬到海连湾的,跟加藤说,不要说海连湾,就是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跟以前比起来都生了彻头彻尾的变化,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样子了,建国以前的样子和生的事几乎都做了地基深深地埋在了地下或者是随着那一代老人们的离世一点点的消失了。除非趁早去海连湾找那些上了年岁的头脑还算清醒的老人去打听。
从北星公司接手承建二号机组的那时候起,加藤在传过来的资料里知道北星公司本部就在海连湾,开始留意北星公司每一个来自海连湾的人。之所以想找傅铭宇谈谈,一来他们年岁相当,又加上傅铭宇是北星公司的项目经理,经历的事一定比别人多,也许通过他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最主要的,这样的人总是有些修养的,不至于把知道的隐情到处去乱说。让加藤没有想到的是傅铭宇居然对以前的事说的那样的清楚,有些激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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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对上了。”
傅铭宇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对上了。对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自己又不好去问,只好又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我是说,在很多年以前的利民堂曾是我祖上的基业。”尽管加藤把这句话声音说得很小,但是在傅铭宇心里引起的震动不亚于走在初春刚刚开始融化的厚厚的冰面上,突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冰层震裂的响声,把他惊到了。
“你不是日本人吗?”傅铭宇的话语里明显的带着一种很不友好的口气。甚至表情没有一点他在北星公司的工程会议上一再强调的对待日方监理一定要有客气的态度。
“我是说那是我祖上的基业,不过从我父亲的那一辈起就离开了海连湾了,我母亲是日本人。”
傅铭宇似乎对这里面的事多少有些明白了。一定是跟日本对中国当年的侵略有关,都是曾经的那段残酷的历史造就的孽情。在刚一来到新加坡的时候傅铭宇曾经对加藤的汉话感到过深深的叹服。一个日本人居然把汉语说得那样的流利,甚至在中国人眼里很接近的两个字母的音都能说的准确清晰,甚至不带一点的地方口音。一定在音上下过很大的功夫。除此之外,傅铭宇在日本光阳公司给北星公司工程文件回执上居然看到了他用汉字写下的,“如有与图纸不符,请双方技术人员协商,意见达成一致为妥”最后落款依然是汉字“加藤”。不说他的做法是方便北星技术人员对英文和日文缺少足够的理解能力,只是这一行汉字傅铭宇就翻来覆去的足足看了好一阵子,虽说谈不上书法上的功底,但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有力,即使是北星公司那些有大学文化的工程技术人员看了加藤写下的汉字都要好好的欣赏一会儿,甚至自愧弗如。一定是他从小就有了一个很好的老师。傅铭宇此时找到的线索,使他学会汉语和汉字的一定是他的父亲。
让傅铭宇没有想到或者说从不曾想到加藤下面的说法完全的把他顺理成章的想法给否定了。
“我的汉话和汉字都是我母亲教的。”傅铭宇并没有向加藤问起他关于汉话和汉字的事,是加藤自己主动说出来的。
“你母亲?”傅铭宇吃惊的程度跟听到加藤一开始说到利民堂是我祖上的基业时是一样的,“那么说你母亲的汉话说的比你还要好,汉字也写得比你还棒。”
“以前的时候,在我没有遇到更多的中国人,我一直在认为我母亲的汉话和汉字都是最好的。”加藤接着说,“这都是她有一个更好的老师,那就是我的父亲。在我母亲的心里我父亲始终都是一个世上最有才华的人。不过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在我还不知道我父亲长的什么样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叫一声父亲了。我母亲说过,我的父亲是一个好人,如果我的父亲当年不是遇到了我的母亲,不去日本而是留在海连湾也许不会那么早就死去的,他之所以那么早早的去世完全是因为太想念海连湾,太想念海连湾的利民堂,却为没有机会再回去抱憾而亡。”
傅铭宇不知道加藤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在傅铭宇认识加藤的这段时间里,知道他有一个习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经常的抬起左腕看表,哪怕是刚刚过去了五分钟他也总把左手腕再抬起一次,这样无论是谁跟他在一起,哪怕是最重要的工作交流都要说的简短明了。好像为了工作,他并不在乎因为节省时间而惹得别人对自己不满,不过这一次跟以往完全不同,加藤再也没有看过一次表,傅铭宇猜想他甚至连表都没有戴出来。看来为了这次的交谈他已经攒足了时间,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在茶馆,因为什么原因给自己请了假不得而知。
人类历史的战争实际从来就没有终止过,战争就其本身意义来说,无非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在利益的争夺中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好处。如果一味地保持非正义而不战,是很容易遭到对手诡诈的算计。因此战争先教会人们的是要精明,要看清形势。世界每一时刻都在激烈的中拼个你死我活。并不是真刀真枪、炮火连天、硝烟四起、到处流血牺牲的场面才是唯一的战争。战争是无处不在的,有时候战争的场地变了,参与战争的人也变了,形式也出现了各所不同。北星公司只是一个只负责火力电站设备安装的建设公司。真正对电站起到主导作用的是电站的核心技术和设备。就像是在实际战场上人的因素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决定战争成败的关键的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需要先进的武器。
新加坡裕廊岛电厂是一个以垃圾做燃料的机组,核心技术和设备是来自日本的光阳公司。在没有来到新加坡的时候傅铭宇就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不过这样的想法好想越了一介工人的该有的心里。但谁又能说作为一个工人不该应有越普通人的想法。一定要借机会好好地学习日本公司成功的管理经验,体验什么叫先进的技术。毕竟人家在电力行业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尽管很多高深的科技不是想学就能学到的,只要有那种不肯于放弃,孜孜追求的心理终究都能实现。就像一个参与实战的战士,哪怕是经历了一场场的败仗,只要信心还在,只要保持着谦虚、冷静、耐心的心态,细心地揣摩对手武器先进的要理,就能制造出比对手更先进的武器来,就能有更大的把握在战场上赢得最大的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脱离被动挨打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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