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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皖南阴冷潮湿。
村里有人帮忙在老宅堂屋布置好了灵堂,正中贴着醒目的黑白“奠”字,供桌上的香炉烟雾缭绕,里里外外透着一股缥缈感。
不知是被熏的,还是熬夜没睡好,许天殊坐在灵堂一角的火炉旁,眼睛泛红发热,耳边断续传来哭丧和道士诵经声,她的眼泪也随时跟着掉下几颗来。
岑奕岩在线上平台订了花圈,他本人也到了——搭了从三亚飞合肥的红眼航班,转高铁到澹镇,又找了辆愿意下乡的出租车,一路奔波,赶到许家的乡下老屋时已是第二天上午。
刚一下车,湿冷的空气灌满了衣领,寒气从脚下窜入,他一点不觉得冷,胸口反而止不住地燥热沸腾起来。
不远处的白墙青瓦的老宅在清晨雾气中透着冷意,门外一溜花圈沿着墙根摆开,黑白挽联被屋檐下的灯笼映照,泛起了幽幽绿光。他在原地顿住,做了一番心里准备,终于迈出了脚步。
先看到岑奕岩的是许敬阳,他和族里老辈商量完入宗祠仪式的时间,出来往火盆添了些纸钱,远远看到一高大挺立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神色严峻地朝这边走来,看架势是来奔丧的。
他还当是大侄子许天珩回来了,沉着脸迎上去:“可算回了”。
话一出口,岑奕岩停下,操着平仄方正的北方普通话,道了声“叔叔节哀”,许敬阳愣住。
屋内,两名穿青灰道袍的道士正在设坛做法事,诵经声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音律,肃穆又哀伤,莫名有种让人沉下心来的力量。许天殊和几个堂姊妹坐在屋角的火炉边,她们昨晚守灵一夜没睡,此刻靠在一起打盹。
期间,听到许敬阳进来,把妈妈喊走,以为是要商量葬礼的事,她没睁开眼,继续闭目补觉。过了一阵子,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她被哭丧声吵醒。睁开眼,瞥见靠门边的黑色行李箱,很突兀又很眼熟。
怔了怔,她还当自己没睡醒,摇摇脑袋,再次看向那个箱子,想到昨晚岑奕岩问她在哪,心忽然往上一提。
“天殊,醒了”,许天缊也回来了,坐在她对面,旁边还有一抱孩子的男人,端着手机,在陪孩子看视频,看样子是她老公。
“肉肉,这是小姨,叫姨。”
快两岁的小男孩刚学会说话,含糊地发了一句音节,许天殊配合应道:肉肉都会说话了”,和许天缊寒暄了几句,聊了聊爷爷走前的事。
说话期间,许天殊不时往屋内扫了扫,没有看到爸妈的身影。
“在找大伯母吗,往偏房去了”。
“那我去看看”,许天殊心急,起身就走了。
许天缊在心里一笑,知道她在急什么。
她和蒋浩回来时,正好看到大伯父替岑奕岩将行李搬进来。
大伯父想喊醒许天殊,被岑奕岩拦下:“叔叔,让她休息会儿吧”。
许敬阳转而把邹君萍喊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正式介绍这位外客的身份,但岑奕岩的眼神时不时挂在许天殊身上,傻子也能猜出他们的关系。
所谓红事不请不到,白事不请自到,许敬阳想的是,人家能大老远赶过来帮忙,诚意可见一斑。可家中大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是得看妻子的态度。
见到岑奕岩的第一眼,邹君萍眼睛亮了亮,想多打听几句,但公公葬礼不是方便说话的场合,她不冷不淡应了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他们去了。
“你去后院看看你爸”,许天殊一进偏房,邹君萍看了眼她,来了这么一句。
许天殊立刻会意,和旁边的堂婶打了个招呼,就往后院跑了。
今天来吊唁的亲朋比预期中多,许敬阳担心椅子不够,从村里祠堂借了一车过来,岑奕岩正在被他指挥着卸椅子。
他穿了件明显不合身的厚棉袄,抬手时衣袖往上蹿了蹿,露出一截手腕,他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倒是许天殊见到男友这般“丢人”,都不想上前认领了。
岑奕岩早看见了许天殊,朝她丢了个眼神,就像看到消息回了个“1”一样,一点感情色彩也没有。
许天殊心里一沉,怀疑他不受父母待见,遭了委屈。
许敬阳回头,才注意到女儿,问:“看到你妈没?”
“她在偏房和婶娘说事”。
许敬阳“哦”了一声,看了眼岑奕岩,没有多余的心思细说什么,没话找话地夸了句:“小岑力气挺大”。
听到这话,许天殊才确认爸妈没生气,面色松下来,问:“他怎么来了?”
许敬阳又看她一眼,心想“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却转身朝岑奕岩招了下手,示意他过来。
“人家是来给你爷爷磕头送行的。你去镇上酒店给小岑开间房,让他放下行李休息休息。这两天事多,我们没空招呼他……”
边说边掏出他的车钥匙,许天殊要去接,许敬阳却不给她,径直送到岑奕岩手里,说道:“小岑开吧”。
这就好上了……合着她之前的担忧全成了笑话,费心铺垫的话术也用不上了?
岑奕岩接过的同时,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叔叔我先去放个行李,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尽管吩咐。”
许敬阳点头,眼里多了几分打量。
上了车,许天殊总算逮到机会吐槽他的外套。
“你爸给的,我能说不穿吗?”
“你自己没衣服”,她说完才想起他是从三亚过来的,没厚衣服也正常。
“在箱子里,没想到你们家这么冷。”
“真有你的”,许天殊瞧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埋怨:“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说了你会让我来?”
许天殊不吭声。
岑奕岩解释:“我早想来了,有机会为什么不抓住。难不成也像你一样,只会拖延时间,被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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