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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朱家的养女,大约与朱医生一样大,三十来岁,人十分清瘦的,面庞平和。她将药箱打开,一件件地将清创的工具往外拿。银质的镊子、酒精灯、手术剪、消毒纱布、缝合针、止血钳。一件件器械被放到桌上,亮得晃眼。她取出一只小瓶子,准备针管,正要抽出麻醉剂时,季少钧开口制止:“不用,放回去吧。”倪见素并不多问,也不多看他一眼,将麻醉剂与针放回。她手法迅速,先用镊子蘸着酒精消毒,一点点擦拭着他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伤口已深,周围的皮肉翻开,渗出的血肉模糊成一片,隐隐透着骨白色——滇粤一役,子弹擦着他的骨头而过,险些打断了。他只在广州草草处理了一番,就回了漢昌。趁着医生来的间隙,他忙来寻绫儿,谁知……倪见素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动作冷静而果决。她用镊子一点点剔除伤口里残留的布料和弹片,伤口随之溢出鲜血,她面色不变,继续用棉球吸血,直到创面清晰可见。季少钧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紧抿薄唇,手指扣在藤椅的扶手上,骨节泛白,指尖微微颤抖。——剧烈的疼痛从右臂一路蔓延至脊椎。一条毒蛇缠上了骨头,一点点撕咬他的神经。倪见素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是因为,刚刚那个女孩?”他只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她不再多言,只是迅速地缝合伤口,每穿针引线一次,肌肉的牵扯感便会让他的后背狠狠一僵。清创持续了二十分钟,结束时,季少钧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倪见素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包扎妥当,这才站起身。她麻利地将用过的器械放回药箱,又取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搁在桌上。李中尉去取了钱来,递给她,她便提起布袋,对他轻轻颔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径自转身离开。李中尉见倪见素走了,才说,“今天来的是新人也就算了。过几日朱医生来,何必不信她,反倒叫自己吃苦。”每次清创,比中弹还痛,可他从不用吗啡。他知道自己上瘾的样子会有多疯。李中尉见他神色不似往常,便试探着问道,“怎么?是新人的技术不行?”季少钧没有回答,重重地喘着,双拳紧握,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右手上,掌心的血痕已慢慢干涸,边缘一圈深色,像秋天的叶子。许久,才缓缓开口——“她怕我。”李中尉一怔。他,从来都不会在自己面前提到“她”。自己看不下去了,偶尔提到“她”,他都是冷着一张脸。若不是自己在他身边待得久,是看不出半分别样的情愫的。“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儿,碰上那样的事,没有不怕的。我知道你……”李中尉顿了顿,“往后别在她面前开枪了。”季少钧满眼苦涩地望了他一眼,又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不懂她,可是我懂。”李中尉不解:“怎么?”季少钧轻轻抚过勃朗宁的雕花枪托,语气轻得犹如自言自语,“她不是怕枪。”“那是怕什么?”“是怕如果我伤害她,她无力反抗。”李中尉却越发困惑,“你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季少钧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缓缓摩挲着枪管。良久。他嗓音低哑极了,“我总觉得,她这些天变化很大,那种神情好像走丢了的孩子,在外面流浪了很久才回到家。”“你多虑了,人怎么可能几天之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季少钧靠在藤椅里,轻轻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希望是吧。”他靠在藤椅上,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李中尉知道是发作了,打开倪见素送来的盒子,取出一支注射器。季少钧却推开了他,“丢掉。”“子和……”李中尉还欲劝阻,却见他将嘴唇咬出了血。他长叹一声,“子和,得尽快了,在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季少钧只觉得毒瘾像虫子一样沿着脊背攀爬,他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才叫自己没拿刀割开脊背的皮肉。“子和,别犹豫了。也许四小姐……不会恨你。”季少钧冷笑一声,“她已经不信我了,我若是对她父亲做了什么,她岂不是……”“那你就这样受着?!南边又来消息了,咱们不如离开这里,另有生路……”季少钧攥紧双拳,竭力忍着,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我走……走了,还……能回来么?回……来了,还……还能见到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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