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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傅莲时绷紧了身体,准备应对。静了一秒钟、两秒钟,傅辉“咔嚓咔嚓”地继续刷牙。黄萍道:“你是不是太累了?”
傅莲时没感到任何安慰。就好像大的刑罚要反复查实、验明正身,父母越不相信他的话,越代表他犯了重罪。
“实在太累的话,”黄萍称量一番,“这周末好好休息,也不要到处玩了。”
傅辉道:“他就是想偷懒请假。”
傅莲时抬手揩了揩眼泪,说:“我说真的,我被开除了。”
黄萍收起笑容,一手叉着腰,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回房拿了退学通知书,这东西一式两份,一张他自己拿着,一张学校留底。
父母急不可耐抢过来,挨在一起看了一眼,傅辉立马抽了他一耳光。傅莲时连日来的负罪感被打散了,在混沌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傅辉质问道:“为什么被开除了?”
傅莲时鼻子里一股血味,傅辉继续问:“什么时候开除的?”
傅莲时道:“您冷静点。”傅辉怒道:“我他奶奶的不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抬手又要打傅莲时。傅莲时一缩脑袋避开了,躲在厨房门后:“是班主任欺负我,我才会被开除,上周就退学了。”
傅辉在门缝外大叫:“那你天天出去干什么!”
他拉了几下门把,都没拉动。低头一看,傅辉把一只穿拖鞋的脚卡在门缝里。他怕父亲受伤,不敢真的用力,只好也隔着门缝说:“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在外面坐着。”
傅辉边撞门边喝:“怎么可能,你肯定去打游戏看漫画了。”傅莲时说:“我从来不打游戏,也不看漫画,我就是在外面坐着。”
“都给我安静点,”黄萍说,“想让隔壁听见吗?”
傅辉总算把脚抽回来。傅莲时趁机关严厨房门。黄萍说:“我数三声,开不开?三。”
傅莲时打定主意不会开,默默地听她数完,没作任何表示。黄萍叹了口气说:“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傅莲时在心里说,我就是这样的。只听黄萍又说:“以前你又听话,又乖巧,学习也很努力,不需要我们操心。现在怎么变了?”
傅莲时忍不住说道:“我学习一直很累。”傅辉压过他声音说:“你怎么累了,在家从没见你学习。”
傅莲时说:“我学了。”傅辉强调说:“你要么在玩这个那个,要么在玩你那把琴,从来不学习。”傅莲时心里一冷。
他只盼望父母不要怪罪他的贝斯,最好不要想起它来。半晌无人说话,傅莲时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好像听见窃窃私语,但听不清内容。他小心开了半扇门,没人冲过来打骂他。傅莲时心里更没底,探出上身张望。
只见傅辉已经拿着琴包,夹在两脚中间,剥玉米衣一样,三两下就撸掉了黑色的布袋。
傅莲时尖叫一声,跳出厨房,抓着贝斯的琴颈。傅辉说:“这是我们花钱买的,你有什么资格拦着?”生生地掰开傅莲时的手指。黄萍也在一旁帮忙。双拳难敌四手,傅莲时的手指就这样被掰开了,傅辉一把抢过贝斯,说:“就不该给你买。”
傅莲时争辩:“这是说好的,给我转学做奖励的。”傅辉怒极,踹了他一脚说:“你还有脸提呢,转学做奖励,现在你退学了,不该把奖励收回来吗?”
说着傅辉冲进厨房,提着贝斯的天鹅颈子,拿菜刀一阵猛砍。傅莲时拼了命尖叫道:“不要!”
要是传统丝竹乐器,这么砍过早就碎了。但电贝斯都是顶沉的实心琴身实心琴颈,最粗的四弦跟饸烙面似的粗。傅辉耗尽力气,菜刀砍得卷刃了,连琴弦都没砍断,琴身也就掉了表面的漆。
傅莲时心疼不已,挣开黄萍,拿手挡着伤痕累累的贝斯说:“你要砍就砍我吧。”傅辉两眼赤红,高高举着菜刀,傅莲时也不让步地抱着琴身。
对峙半天,突然有人拍响他家大门。傅辉说:“又是那个杂种。”
只有傅莲时知道,曲君不再会来救他了。他也没想开门,仍旧抱着贝斯不撒手。
黄萍做个噤声的手势,凝身听了一会。那人不仅不停,还敲得愈来愈大声了。傅辉烦得不行,喝道:“是谁!”
外面那人说:“大半夜扰民呢!”
是个女人的声音。黄萍放心打开木门,留外边防盗铁门关着。傅莲时伸头看了一眼,隔壁女邻居独自来了,没好气地骂道:“又叫又嚷嚷,你们干嘛呢?再吵我明儿找警察了啊。”
黄萍觉得丢脸,没说话。傅辉在厨房叫道:“不好意思啊,教训孩子。”女邻居说:“教训孩子,整栋楼甭睡了?”
傅辉赔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上力道稍轻,不仅放下菜刀,还把贝斯也放开了。
傅莲时不顾面子,抱着贝斯就要跑,傅辉怒极:“你还敢跑!”居然也再不管邻居,扭着贝斯脖子,跟傅莲时一路搡到阳台。傅莲时放声大叫道:“我犯了什么死罪,你杀了我吧!”
傅辉不由分说,把贝斯硬举起来。傅莲时今天又饿又虚弱,力气拗不过他,眼睁睁看他的琴悬在阳台外边,死活不肯松手。
傅辉一手抓着贝斯,左右看看,拿过一根木头晾衣杆,抽在傅莲时手上。傅莲时冰凉的眼泪流了满脸,叫:“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傅辉气不过,又一棍子抽中傅莲时的手腕。傅莲时单手架在台子上,本就不好使力,现在彻底抓不住了。惨声大叫,那仿大提琴、流线形状的贝斯,优雅地坠入夜色。
砰!一声绝响,紧接着是若有若无、浑厚低沉的嗡鸣,震得整栋楼都在颤抖。有几扇窗口陆续亮灯,发牢骚的声音不绝于耳。傅莲时恨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恨自己怎么就退了学,恨自己这一双手,怎么就没能抓紧贝斯。或者贝斯才掉下去,他拼命伸手一捞,说不定就能把琴抓回来。他猛然推开傅辉,跑到厅里。黄萍跟女邻居呆呆站在门口,被刚才的巨响吓住了。傅莲时也把她们两个推开。
从前余波想砸他的贝斯,照墙上砸了两下,也只砸坏了拾音器。傅莲时心里存有侥幸,飞奔冲到楼下。
他没带手电筒,单元楼道也没装电灯。打开单元门,他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蹲在地上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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