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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朝宗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她周身三寸,看见弩箭,眼底寒星一过,身形未动,袍袖下的手如揽流云,托住了她的后腰,将人带入怀中。黄葭一惊,被他揽在臂弯里,他举步在湿滑石阶上一点,身形如鹤,迅疾地向侧方旋开半步。“铮——!”箭擦着他官袍后背划过,撕裂了锦缎的一丝金线,钉入身后廊柱。她扫过那支箭,转头,就瞥见了他深沉的目光。江朝宗没有松开揽腰的手,只低头注视着她。今日乱局关键,不在兵力,不在敌我人数,只在王义伯生死。她一箭射杀此人,从今往后,那些三教九流手中便再无筹码,他们想要从山寺里带走白银,想从他手上抢人,那是做梦!白银、法正,从今往后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握于他手!“动手——”席舵主目眦欲裂,王义伯的血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疯狂,手中刀剑直指阶上之人。麾下帮众不再理会韩同勖的残部,刀锋齐齐转向,如黑色的浊浪,带着同归于尽的凶戾,直扑上前,攻势更添亡命之态。“护住中丞!”官兵嘶声力竭,残破的刀枪迎向黑色的狂潮。兵刃撞击、骨肉撕裂、濒死的惨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韩同勖强忍剧痛,眼中亦是决绝,带着众人冲出重围。大殿前化为一片混沌的战场。黄葭被江朝宗护在身后,贴着他的背脊,几乎能听到他压抑在喉间的闷哼。她袖中的弩机早已滑出,手指扣在机括上,目光在混乱的人影中搜寻,寻找着最致命的出手间隙。两人被逼在殿门前一隅,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孤礁,眼看就要被淹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轰——”低沉雄浑的号角声,陡然从山门方向响起。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铁甲声,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势,刹那间压过了场内一切喧嚣。“是客军!”有人惊恐嘶喊。山门洞开,火把如林,一队队甲胄鲜明、刀枪如雪的士卒,踏着满地血水,汹涌而入。为首一骑,踏破雨幕,当先闯入乱军之中。黄葭抬眼望去——是程琦。她闪身下马,带兵杀入阵中。如林的枪戟、肃杀之气,顿时席卷了此间天地。见大势已去,席舵主一声哨响,残余的帮众如潮水般向黑暗处退去;韩同勖也毫不犹豫,带着残兵遁入雨夜山林。雨幕如织,浇在滚烫的血泊上。四面一片漆黑,火光还在雨中跳跃,映照着一片刀光剑影。须臾,风声骤平。短暂的寂静后,忽闻铁蹄掠过血水,有一骑绝尘。火光凄厉地照亮黑夜。陆东楼翻身下马,一身风尘仆仆,他将缰绳丢给亲兵,没有犹豫,疾步穿过刚刚平息下来的战场。士卒为他分开一条道,火光在他绯色袍服和冷硬的甲胄上跳跃。四面是燃烧着的余烬,他的目光急切地掠过残肢断臂与重重人影,周遭还是一片昏暗,雨静悄悄地下着。没有看见想见的人。他越走越快,四面风声呼啸,静得让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扫向四周的眼神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几步之遥,终于站定。火光清晰地映照出眼前的情形:江朝宗喘息着站在廊柱边,官服破损染血,左臂却紧紧搂着黄葭的后腰,将她护在自己身侧。黄葭听见脚步声,目光转向来人,她身上没有伤,只是衣衫有些散乱。陆东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沉沉地落在了江朝宗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上。【正文完】泉州遗梦(一)八年前——清明时节,……八年前清明时节,泉州城笼在烟雨里。黄葭起床洗漱,披了件半旧衫子,趿拉着鞋,慢悠悠踱到前厅。灶间水汽漫出来,粥香与咸鲜气扑面而来。祖父已在用早饭了。他上了年纪,腰板却挺直,穿一领半旧的松绿绸袍,此刻正端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啜着,神情安闲。“醒了?”见她过来,黄公甫轻轻一笑。黄葭抿唇一笑,坐下端起碗来。桌上不过是寻常的粥菜,祖孙两人却吃得极有滋味。须臾,黄公甫忽然搁下勺子,叹了口气,“唉……”听得熟悉的前调,黄葭眼皮一跳,侧脸看向他。果不其然。“今日船厂里新船试水,杂七杂八的事,搅得人不得安生。眼看清明到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脱不开身去山上了。”他说得慢,带着点无奈。“阿公只管忙去,”黄葭夹了一筷子小菜,应得干脆,“祭扫的事,交给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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