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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纳罕,似乎是完全不能理解虞戏时的思想:“丫头到底是要嫁出去的,之后生出的孩子便要随父姓,自己也要冠夫姓,与娘家再无瓜葛,生来的使命便是要伺候夫家。我本身就没什么能力,倘若我是富贵人家,我也会对丫头好的,可我就那么些东西,给了丫头,她到底也会是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会先想着风儿。”虞戏时冷冷看着妇人,道:“妇人怀胎十月,诞下子嗣,精血相融,何来父脉独尊?血脉延续之功又岂容轻贱?上古之时,母系为尊,掌氏族之枢。若论姓氏,不过宗族虚衔,上古八大姓半数从女,姜、姬、姒皆证母系根源。如今便是平民之家,织布纺纱、浆洗炊煮,女红营生可换银钱;农忙下田、商贾坐肆,市井之间皆有女业。出嫁之后的往来帮衬,女子于两族皆有补益,哪里就低人一等?若女子只为侍奉丈夫,那高门主母掌中内宅,生杀赏罚一言定夺,若无才无德,这后宅诸事又岂敢托付?主外主内,分工不同。三纲五常虽重夫权,但也不是要卑躬屈膝。七出之条中‘不顺父母、无子、淫、妒’,哪一条写着‘生来就该做牛做马’?姓氏不决定价值,女儿同样可以光耀门楣。孝道仍在,为母族带来的荣耀仍在。你自己身为母亲,自轻自贱便罢,却将女儿也教得唯唯诺诺。今日倘若遇见的不是我们,你将她交给旁人,如此轻贱她一番,你还指望她以后能挺得直腰板,过上好日子?”一旁,景饲生默默地看了虞戏时一眼,肩背挺了挺,又看向妇人。妇人被话堵得哑口无言,嗫嚅着吐出几个音节,景饲生朝小女孩踏出一步:“已然及笄,那跟在我身边更是不妥。你母亲平日里对你好吗?”唤作玉儿的小女孩看了母亲与兄长一眼,方才怯懦的神情已然淡下去许多,虞戏时的话给了她很多底气,她尚能体面地笑道:“是好的。其实娘平日里不会如此,方才想必是见两位恩人有见识与善心,刻意将我贬低,想让两位恩人‘义愤填膺’地收留我。”聪慧劲倒是用在这上头了。景饲生眼中倒升起了一些好奇:“她是女子,对女子的处境更能感同身受些。只是你们又凭何认为我会赞同?”玉儿垂头羞涩道:“早在你们与一群流民同行时,我与娘亲阿兄便注意到了你们。公子天人之姿,气度卓绝,所以我们难免多看了两眼。所有人的涵养与气度都可在言谈举止中窥见一二,方才近瞧公子,便知公子并非俗流,纵然表面功夫可以骗人,但是眼睛不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子身边跟着的这位姑娘是无灵者,这个世道无灵者想要生存万分艰难。更有甚者,不顾律法,要将无灵者抓起来,待耗尽了赤髓,便作吃食。可是公子待姑娘极好——若您有半分鄙弃之意,或平日里常用言语压制姑娘的过人思想,要将她教化成平庸之辈,方才姑娘也不敢在您面前如此坦率直言。如此想来,娘亲想将我托付给公子,倒也情有可原。”景饲生嘴角勾了勾——压制不住的那种。片晌,他恢复自然神情:“倒是有些眼界。”玉儿忽然跪了下来:“玉儿斗胆相求,若公子觉得玉儿尚可雕琢,能否……能否带玉儿离开?非玉儿不孝,不愿侍奉娘亲左右。只是娘亲虽有心养护玉儿,到底身有局限。玉儿吃得不多,平日里可做些脏活累活。若公子愿意,可以教一些术法于玉儿。玉儿本心,就是想去多见见世面,多听些道理。虽有心求学,但……所以,好不容易遇见两位贵人……”景饲生没有犹豫地拒绝道:“方才我已说过……”“若是顾忌男女之防,那公子为何独独与这位姑娘同行?”玉儿抬眸,轻轻扫了虞戏时一眼。她之所以断定二人并无瓜葛,是因虞戏时并未梳妇人高髻,仍是未嫁女子的装束。虞戏时看着景饲生。景饲生也看向虞戏时。一旁,玉儿似懂了些什么,垂下头去,正要起身。果然听见景饲生道:“她不同。”虞戏时不自觉弯起嘴角来,却听见景饲生像没事人一般,继续对玉儿道:“既蒙母亲照拂,有些路终须自己走。待你年岁稍长,自可挣开枷锁,立心立命,活出个真我来。”去往柳城的一路,原本单靠双腿走,要用上八九个月,倘若加上车马能快些,四五个月便可抵达。但是虞戏时不愿意景饲生再踏入危险的野林子,景饲生便也不许虞戏时去卖赤髓。所以吃饭都成问题,没有钱去购置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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