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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争在草窠里蹲了半晌,连呼吸都凝滞了。那拳风腿影如霹雳弦惊,震得她浑身血液沸腾,每一招都似在她心口重重擂鼓,直到师徒众人收势下山,她才发觉掌心早已被草叶的锯齿掐出深深的血痕来。自此,每日寅时,总有个身影先于练武队伍蹿上栖霞台。蒲争就藏在老松后头,跟着陈铁山一招一式地比划。如今,这武馆里的新徒最终只剩下了她自己。在第二日清晨的栖霞台上,蒲争没像往常那样躲进草丛里,而是径直将陈铁山堵了个正着。陈铁山有些诧异,但随即一瞬,那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你不随着他们一起走吗?”蒲争从那亭子走出,在陈铁山的跟前站定,抱拳作礼。“弟子来到青门山,本就是要来拜师学艺的,没有什么走不走一说。我不会因为吃苦而退缩,也更不会随时放弃离开。”她的眼神坚定且诚恳。陈铁山的眼睛微微眯起,但眼角似乎又带着笑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儿的?”“来这里的第三天。”陈铁山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黄毛丫头,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没那么简单。蒲争见陈铁山无话,思忖了一会儿,又张开口:“只是弟子不知,师傅为何要这样做。”陈铁山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朝着悬崖望向武馆的方向。事实上,陈铁山从来没有将她们三个真正收进门下,也没有把她们当作真正的徒弟。或者换句话说,她们无非是那场看似公平实为闹剧的比武工具,用后即弃,无须可惜。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在武学传承江河日下的年头,陈氏武馆也不受控制地走向了夕阳末路。不同于竹笋般四处兴起的官办武馆和官助民营的武馆,陈氏的家门是实打实从地皮里长出来,又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作坊。但既然是作坊,就要有运转的本金。武馆的弟子,要么是捡来的孤儿,要么是穷人家出身但有天分的孩子,指望他们赚钱,绝对是天方夜谭。陈铁山并非不愿广收弟子,只是这些年慕名而来者,不是根骨平庸之辈,便是心性浮躁之徒。前些年更是有人扛着洋枪在武馆门前叫阵,嚷嚷着陈铁山的拳脚再快,也快不过德意志造的毛瑟枪。子弹将武馆的匾额射了个对穿,那火药味半个月都未散。没有好的武者,流传百年的比武仪式渐渐冷落,逼得陈铁山不得不变通。他将祖传的收徒大比武改头换面,将关卡设计得既惊险又好看,于是想来看热闹的趋之若鹜,而交得的报名费便能足足抵得上武馆一整年的开销。药贩竹竿之流陈铁山见得多了,也不必将其放在眼里。但这个丫头,似乎是动真格要来学武的。“我问你,若我执意不收你为徒,亦不授你半点拳脚功夫,你当如何?”蒲争似乎早做好了准备,她从后腰抽出一沓泛黄的毛边纸,只见上面画着陈铁山这些日以来传授的所有招式,边上还密密麻麻作了许多注脚。“若是师父执意不收我”蒲争眼角微挑,“明日这些就会贴满燧城大街小巷。到时候,怕是连买炊饼的老头都能打出正宗的陈氏连环踢。”“——但您不会这么做的,”未等陈铁山做出反应,蒲争忙接住下一句,“您一定会留下我,毕竟比起流落在外,还是收入门下亲自盯着更稳妥,不是吗?”陈铁山目光如炬,似要将蒲争的魂魄都灼出个洞来。可那丫头竟也梗着脖子迎上这道视线,乌黑的瞳仁里映着晨光,清澈见底又深不可测。山风掠过亭台,吹得她额前碎发纷飞,可那目光里的犟劲儿,却怎么吹都吹不散。突然——陈铁山眼中精光乍现,右拳如毒龙出洞般直取蒲争的咽喉。蒲争身形骤然后仰,左掌如刀斜劈其腕部大陵穴,同时右肘上挑,正撞上陈铁山袭来的左拳虎口。不待陈铁山变招,蒲争已借后仰之势旋身而起,右掌架住紧随而来的左勾拳,左手顺势一推——“好!”陈铁山喝彩声未落,身形已如陀螺急转,双腿连环扫向蒲争下盘。蒲争腾身后跃,足尖在石板上一点。未及落地,她突然变招鹞子翻身,右手二指如剑般直刺陈铁山肩井穴。陈铁山不慌不忙,宽袖一卷便裹住袭来指锋,却见蒲争借力旋身,左腿如鞭甩出个半月弧,鞋底在陈铁山胸前寸许骤然停住了。仅十多天,蒲争竟用他所授的“推山掌”接住了所有招数,可要达这般火候,连周正阳都要再练上半个月才能勉强达到。好苗子。陈铁山在心里暗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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