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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江上那场爆炸你也看到了?”杜隐禅边说边观察着叶先霖的脸色,“炸毁的是谁的船?船上有些什么东西?”叶先霖专心开车。“你呀,还是那么喜欢管闲事。小禅,你要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有些事情是不能管的,也管不了的。”杜隐禅不屑的一笑。“师父管了一辈子闲事,师哥你从前也是最爱打抱不平的。若当年你也这般明哲保身,我早就死了,不是吗?”叶先霖转过脸来,看着她含泪的眼睛。两人同时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沾满血与土的门。那是十五年前徽州的一个初冬,按节令算,并不算很冷,但是在杜隐禅的记忆里,那晚的冷,是能钻进骨头缝里、吸走所有热气的阴寒。那一晚,只有十岁的杜隐禅穿着刺目的大红嫁衣,像个被抽掉灵魂的人偶,哆嗦着站在胡家祠堂里。她清楚的记得当时鼻子里充塞着浓重的灰烬味,熏得她不停的咳嗽。那时她还叫伍晦珠,是徽州伍家的小姐,书香门第的幺女。三岁能诵《关雎》,五岁提笔临帖,笔锋间隐隐透出筋骨。父亲伍继儒不喜欢女儿,却也因着她的早慧,闲暇时也肯听她背诗,指点她运笔。他是她眼中沉默却可靠的山。可是那一天,父亲伍继儒的脸显得格外陌生,他虽然对她从小就不甚亲近,可是从没有用这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过她。“晦珠,伍家几代人的清誉,都在这块贞节牌坊上了,你得担起来。”他没有看女儿的眼睛,视线落在那口黑沉沉的、摆在祠堂中央的小棺材上,那是杜隐禅十岁夭折的未婚夫。十岁的杜隐禅,对“贞节”和“清誉”的理解,还模糊得很。她想到出门前母亲的眼泪,祖母的叹息,她们早就知道,只有她,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身红裳意味着什么。恐惧像无数滑腻冰冷的蛇,从脚底缠绕上来,叫她瑟瑟发抖。她想去拉父亲的手,然而那只曾经宽厚温暖的大手,此刻却垂着,纹丝不动。“爹爹……”她微弱的声音刚出口,就被旁边的老妇一把拽了过去,抓得她的手臂生疼。老妇人是未婚夫家派来的“全福人”,一张脸笑得像揉皱的纸:“杜家小姐,吉时到了,莫误了少爷在下面的时辰!结的是阴亲,拜的是幽冥,是顶顶体面的大事!”她像一件没有分量的货物,被踉踉跄跄地拖出祠堂,拖进寒冷刺骨的夜里。父亲的身影留在祠堂的门内,没有回头,没有一声呼唤。她甚至没看清他最后的表情。送葬的队伍像一条沉默蠕动的长虫,惨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映照着一张张同样惨白麻木的脸孔。胡家丧子的痛楚已被这喜事冲淡了不少。想到伍家也损失了一个女儿,而他们死去的儿子在阴间得了个玩伴兼妻子,他们的心底悄然得到了慰藉,甚至升起一阵窃喜。最终,队伍停在镇外一处荒僻的山坡上。一座簇新的坟冢已经挖好,旁边,那口小小的黑棺材被人打开,像一个等待吞噬的巨口。她被推搡着,站到了棺材边。借着灯笼惨淡的光,她看见了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她只在模糊记忆中见过几面的“未婚夫”,穿着同样不合身的红色绸缎袍子,小小的脸蜡黄僵硬,透着死气。“吉时已到!新人入棺!”一个尖利刺耳的嗓音划破了寂静。意识到自己即将与棺材里的死孩子埋在一起,伍晦珠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踢打着,撕咬着拽住她的人。“不!我不要进去!爹!爹——”凄厉的童音在空旷的坟地里回荡,却激不起任何同情或恻隐。几个粗壮的妇人面无表情地围拢上来,像捆扎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轻易地制住了她。她被强行塞进了那口冰冷的棺材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死去的男孩旁边。身旁是僵硬冰凉的躯体,她第一次触摸到了死亡的实质。棺盖沉重地压了下来,缝隙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里,是父亲站在坟坑边缘的身影。他究竟跟过来了,但始终背对着她,他不是来告别,而是来监刑。就在棺盖即将完全合拢前一刹那,父亲的声音透过那仅存的缝隙清晰地传了进来:“杜家清誉,系于你身。”最后的光线彻底消失,沉重的棺盖严丝合缝。世界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杜隐禅的尖叫化作呜咽。她伸出手,抓挠着头顶上方冰冷的木头,她能感觉到指甲在猛烈的抓挠下翻折、撕裂,但恐惧叫她感觉不到疼。她哭喊着每一个可能救她的人的名字:娘!奶奶!大哥!二姐!她喊着从小带她的乳母大雁,喊着总偷偷带她出去玩的丫头槐花,甚至喊了家里那条总爱摇尾巴的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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