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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来本能地跟上了他的节奏,尽管心跳已狂乱如雷,但他的手依旧稳得像磐石。他提前一步递上剪刀,又默契地送上酒精棉片,迅速擦拭病人胸口的汗水,确保贴片能紧密贴合。甚至在医生开口之前,他已拆好氧气面罩,调整好流量,顺手递过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或多余。他们之间的配合,就像两颗偏离轨道多年、却终在宇宙引力中重新交汇的行星。无需语言,只靠眼神与呼吸的频率,就能精确对齐。那是一种久违的默契,一种只有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口、穿越过最深战壕的战友之间,才可能拥有的深层链接。周围的世界仿佛被静音,所有目光、噪声、紧张气氛都被屏蔽,只剩下他们之间流动着的沉默节奏,信任、熟悉、未解的过往。“aed开机。”“贴片连接成功。”“请勿触碰患者,正在分析心率。”机械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舱内顷刻间陷入死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时间都不敢前进半步。顾云来一动不动地盯着aed的屏幕,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悬在那条忽明忽暗的波形线上,随时可能坠落。短短几秒钟,像被无限拉长成一个世纪。他的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痕迹,那微小的疼痛是他唯一能感知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建议除颤。”医生没有丝毫犹豫,手指稳稳地按下闪烁的红色按钮,仿佛在签署一份与死神对抗的契约。病人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拎起,又重重落下,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像是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顾云来死死盯着那条线,几秒后,那冰冷笔直的波形终于开始起伏,缓慢、微弱,但清晰可辨,生命的信号,重新点亮。“心跳恢复了。”医生低声开口,语气中终于带出一丝松动的温度“需要持续吸氧,落地后立即送医。”顾云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满背冷汗,汗水像细小的蛇一样顺着脊骨滑进衣领,黏腻而冰冷。整个人像被拧干的旧毛巾,虚脱而麻木,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瘫坐在地毯上,双腿发软,却再没力气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从脚底直冲头顶。耳边传来细碎的掌声和惊叹,模糊而遥远,他却像听不见,全部的感官都被另一种声音占据,他缓缓抬起头,原本只想说一句“谢谢”。可就在那人转身的刹那,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血液像被抽空,呼吸像被掐断,连喉咙都无法发出一个音节。那张清冷、疏离、安静得近乎残酷的脸,如千军万马,踏过他小心翼翼构筑的全部防线。那双丹凤眼眼睛,曾经笑起来弯弯如月,带着少年气的温柔,如今却沉静如井,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身影,就这样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衣领微皱,袖口还卷着,身上仍是那份熟悉的疲惫与从容,仿佛穿越了六年的时光缝隙,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他记得这个人曾走出实验室,走进急诊室,也走进他的世界,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带走了他的天真、信任,和整整六年的人生轨迹。六年光阴在这一刻被浓缩、压缩、撕碎,再以梦魇的方式反扑回来,所有的愤怒、怀念、悔恨、不解,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他整个人吞没。“……许天星?”顾云来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干裂的喉咙深处,被生生撕扯出来,那个名字像滚烫的铁块,带着火星,从他舌尖碾过,又沉入胸腔,烧得他五脏六腑一片灼热。那不是呼唤,更像是一句迟到了六年的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怎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此刻?对方明显怔了一瞬,那双一向沉静、总是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在电光火石之间轻轻睁大了些。顾云来看见了,看见那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迟疑、还有那一瞬间险些藏不住的痛苦。像是在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幽灵,又像是在猝然面对一场未愈的伤口。可那一切转瞬即逝,不到一秒钟,那人就已将所有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垂下眼睫,再抬头时,用一种几乎过于职业、过于疏离的冷静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cpr做得不错,顾总。”许天星靠在座椅上,戴着眼罩睡觉。飞机轻微的颠簸、引擎的白噪音,还有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昏沉时差感,终于让他紊乱的身体在半空中找到一丝脆弱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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