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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张了张嘴:“是,我……我运数比她好。我……”张阿劳和那二十兵卒已彻底制住了逃兵们。他回入堂中,见两人竭力相持,恐怕贸然插手会伤了狸奴,且他并未见到狸奴被刺中的情景,见他们都丢了兵器,空手相搏,觉得她大约能够应对,便暂且提着刀立在一旁。狸奴穿的是与其他兵卒同色的黑衣,浸了血也瞧不出来。但封玉山离她极近,鼻端嗅到了热热的血腥气。他伤了这个女人,山下的那位张将军必定要将他们寨中男女老幼全数杀死了。他今日固然是孤注一掷,却没料到会酿成如此局面。懊丧、愤怒、悲痛等诸般情感混在一处,他胸臆间直如要炸开似的,恶念骤然发作,一只手去扼她的咽喉:“张将军这样的大将,也该尝一尝我吃过的苦!”然后他看见这个女郎笑了。她笑得很浅,但他看得出她笑了。“杀了我……你能好受……一些么?”她抵着他的手,低低地问他。那确是极干净的一双眼睛,极干净的一个笑容。……也是极悲恻的一问。封玉山的胸口像是遭了一记重槌。他也许看到了他妻子的笑脸——也许没有。那一团怒气、丧气、怨气所凝成的气团,轰然炸开,他的胸口空了,头脑也空了。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齿间逸出呓语般的两个字:“对不……”他也只来得及说完这两个字。她猛然发力,带着他滚开一尺,硬生生用后背替他挡了一刀。王岩子吓得扔下了刀。他方才大着胆子拾起那把刀,本来是想刺封五的:“我我我……何娘子,我……”“没事。”狸奴喘了两口气,指了指身上,“我……有铠甲。”这一刀确未刺进她的身体,只让她后背有些疼痛。但那种痛意比起侧腰的那道伤口,却又算不了甚么。翻滚中她的伤口受了挤压,又涌出了一大滩血。她悄悄按住了腰侧,但那里亦是血脉汇聚之处,一时很难止血。王岩子去刺封五郎的举动,张阿劳是看见了的。但他忖度这一刺应当伤不到狸奴,便未加阻止,谁料她竟然替封五郎挡了刀。原来这就是张将军所说的傻事。她果真做了傻事。张阿劳胸口涌上一股急火,拔刀劈向封玉山,封玉山木然坐着,并不反抗。狸奴尖叫道:“不要!”“……”张阿劳手腕一转,砍翻了旁边那张几案,宝刀兀自阵阵长鸣。他瞪着狸奴,气道:“何六娘,你……”狸奴忍着痛站起身:“我答应他了。阿劳兄,我们快下山,好么?莫要等到天黑。”她的声音既哑又软,张阿劳没法拒绝她,恨恨道:“下山请张将军定夺罢!你受伤了没有?”见狸奴摇了摇头,他也就信了。他砍伤了几名逃兵,自身的衣袍上也沾了血,故而并未留意她身上的血气。狸奴叫那些受伤的逃兵们去包扎,自己也寻了一间屋子,躲进去裹住了腰侧的伤口,重又穿上甲衣,出门看着众人收拾行李。他们下山时天色已近黄昏。老弱妇孺走在最前,然后是逃兵和农人之类的青壮男子,二十名士卒和张、何二人骑马走在后面。另有十名士卒暂留山上,摧毁寨中的房舍,以免这些房屋来日为他人所用。她和张阿劳的身影终于进入山下兵士们的视野中时,兵士们的脸上几乎都露出了几分笑意。张忠志望着她骑在他的马上,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林边正有一群归巢的雏鸟飞过,淡金的余晖洒在她白腻的脸上。他心中的某一块仿佛被谁攫住了。或许是被雏鸟尚且柔软的短喙啄了一口,或许是被柳枝的末端勾了一下。然后那一块又被慈柔地、缱绻地抚平了。或许就是被这流动的夕阳浸得舒展开了。他爱极了这个女郎。他想,他断不会让她离开他了。狸奴取下了兜鍪,挂在鞍侧。到了近处,张阿劳下了坐骑,她则仍旧坐在马上,对张忠志一叉手:“幸不辱命。”张忠志报以笑意:“辛苦了。”“我求将军一事。”“你说。”“我已代将军允诺,决不伤这七百三十九名男女的性命,亦不可再追究他们的过错,尤其是封五郎。”她目光流转,睇盼人群中封玉山的身影,“将军可否保全这些人,不使我毁诺?”“可以。”“当真可以?”狸奴稍稍提高了语声。张忠志点头,朗声道:“我决不伤这七百三十九人的性命,亦不再追究他们的过错。只要他们回到郡中,以后便是与往日一样的良人。”又命传令的人将这话向各队重复一遍。“好。”她嫣然一笑。张忠志大步向前,欲亲手扶狸奴下马,就见她的身子晃了两下,从他的坐骑上栽了下来。他和张阿劳同时疾扑到马前,勉强接住了她。他这才发觉,她的血染透了皮甲,也染遍了他的鞍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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