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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寒气刚过,府上早已撤下了炉炭,但天也说不上多暖,身上的冬衣也不敢轻易换下。人待在屋里头,能照的上太阳还好说,若照不上,时间一长,难免阴寒。
窗外燕子叽叽喳喳叫着,一刻也不见停,起初还觉着吵闹,后来也就听惯了。
瑜安攥了攥拳头,试图靠掌心的那点温热去暖因执笔过久而导致僵冷的指头,眼帘半垂间,那双透亮明净的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难掩其中细细的疲惫。
宝珠看得着急,将藏在袖间的汤婆子递与自家姑娘几次,均被她摇头拒绝。
她也不知,这偌大的侯府哪里找不到能晒太阳的地方,非得叫人坐在如此敝塞的阴冷地方核对开支,一干就是两个时辰,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再退一步说,这世上婆母将自家媳妇晾在一边干活也就罢了,可为何在一旁与自家女儿凑在一起说笑。
分明知晓她家姑娘娘亲早逝,还故作母女慈爱,这不是戳人心窝嘛。
“娘,你瞧瞧我专门叫人做的新头簪,是不是可衬我这身衣裳了?”
少女得意地摸了摸发间的簪子,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眼中尽是等待夸赞的期待。
当然不出她所料,身旁的妇人立马笑着附和,“我们姝儿戴什么都好看。”
虽不知听了多少遍,但纪姝还是一如既往地受用,高兴了一番后,照旧似小姑娘般钻进了母亲的怀里,晒着太阳,旁若无人撒起了娇,仿佛不远处的那道屏风真的将屋子划成了两副天地,叫她丝毫不在意屏风那头的人。
这也怨不得她,自小生于钟鸣鼎食的纪家,一母同胞的兄长又是三元及第的当朝新贵,自然便有高于旁人的底气和背景供她无忧无虑。
对她来说,近来最大的不顺遂,可能便是家中新过门的那位嫂子,不是她钟意的。
事实也证明,她兄长纪景和对这位过门妻子,也不甚喜欢,不然也不会在新婚那日过后,在外面躲了一月不回家。若是外派去地方巡查也就罢了,可唯独是住在了京城内的各处衙署,府内任是谁派去询问,皆以公务繁忙不便回府搪塞。
这般借口一次两次还好,一旦多了,便只能是托词了。
谁家新夫人做成她嫂子这样,也算是丢脸丢尽了。
“娘,今日派人叫我哥回家回家没?这都一个月了,还不回……”纪姝有意无意问起,声音也不高不低,将好能传到隔壁小间。
提起这事,沈秋兰不禁叹气:“叫了,哪日没叫过?不过是老样子罢了。”
纪姝闻言,心里不由窜起一股难耐的火气,一时从怀中挣脱,不满道:“娘,你可得想想办法,因为这件事,今日我出门,都快被王侍郎家的人笑死了,就算是不为了我哥,也要替我考虑。”
“叫我说,这事儿就怪……”
纪姝朗声正说着,结果剩下半截话噎在了喉咙里,屋内霎时寂静下来,瑜安运笔的手也不由得一顿,叫笔下的账簿晕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墨渍出来。
僵持了半晌,任谁都能猜中了。
这是点她呢。
以当朝首辅女儿的身份出嫁,不管是嫁与哪位人家,原是最体面的,可一旦遇上丈夫新婚一月躲着不回家,换作再宽宏大量的婆家,也必然是要有怨言的。
何况是换上家底殷实,时代簪缨的纪家。
故而一向对她客气的婆母,今早叫她抄了四个时辰的佛经,用饭过后还不得轻松,连午觉都没睡,被叫着核账,一做就又是两个时辰。
原早该想到的,可惜最后还是被人明晃晃指出来,将这份难堪摆出来。瑜安忍着酸涩,继续若无其事地敲打算盘,佯装没听见。
少顷,屏风外头传来使唤的声音。
“你去厨房看一眼,瞧瞧那道梨花糕做好没,我有些饿了。”沈秋兰说。
屋内也有下人,可话音落下后,迟迟不见有人行动,瞧意思,这话只能是对瑜安说的。
既知人家是有意差她离开,她便无话可说,应了声好后就带着宝珠出去了。
待稍稍离门远些后,宝珠终于得以解脱,
“这么大的侯府,是缺那两个干事儿的婆子吗?方才屋里明明有下人,使唤姑娘的话她们也能说得出来。”
想遣人离开好说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直接放她们收拾东西回去不就行了,何苦捏个这么糊弄人的话。
叫她说,这纪家还不如褚家,餐食寡淡不见荤腥也就罢了,连带着下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个中好手。他们少爷自个儿不回来,还怨上别人了。
“说便说去吧,估计是心里怨我,许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瑜安将汤婆子接入手中,揉了揉眉间。
密密麻麻的账务算得她头疼,再加上这月廿八沈秋兰的生辰宴,她真够忙得了。
经宝珠打听到,往年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今年她嫁过来后,沈秋兰念着纪景和升入内阁的原因,非得借着生辰宴的名义好好庆贺,宴请京城内外。
摊子一大,开支也大,紧随着要考虑的细节更是数不胜数,沈秋兰拿她已嫁过来的事情做借口,将事情派到她头上,她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叫她整月不得松快。
但细细论起,府中人也未必真听她差遣,最后还是要靠沈秋兰点头,她才能把事情干好。
“如今嫁过来不比家中,这话你就在我面前说说得了,不敢叫旁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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