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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周缨端着漆盘进来,奉和忙迎上去接过,口中说着:“周姑娘费心,郎君不大爱吃瓜果,这大热的天,还是多歇着。”说罢瞧见漆盘上方冒着丝丝白汽,咧着嘴将漆盘放至案缘,“这瞧着倒还解暑,郎君尝尝。”
崔述没接话,奉和又转头同周缨搭话:“姑娘用井水镇的?”
“乡下没有冰窖,大家夏日里都是用井水镇瓜果。”周缨点头,“我还打了桶水镇着些李子,想吃便去厨房取,我先出去,不打搅了。”
周缨侧身往外走,余光瞥见崔述执箸取过一片,浅浅尝了一小口,似觉得还算香甜,又埋头咬了一口,她转头笑着同奉和说:“我给束关送些去,厨房里还有多的,若不够自己去取。”
“好嘞。”奉和一口咬下一大块,笑说,“也不比冰湃的差,不坏肠胃,又还凉快。”
周缨带上门,连绵不休的蝉鸣没了门窗的阻隔,愈无法无天,震得她脑仁儿一阵一阵的疼。
给束关也送完瓜回来,她从灶下找出三根长约一尺的细竹竿,用麻藤将其依次尾相连绑好,再用竹篾卷成竹圈插入竹管末端固定,随即拿着这根长竹竿四处走动,将好不容易寻觅到的蛛网搅缠在末端的竹圈上。
待蛛网渐趋细密,周缨用两指试了试粘性,踏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走进院中,站至书房门口的榆树下。
丝毫没有察觉的知了仍旧扯着嗓子出尖利的叫喊,周缨逡巡树干一周,迅即出手,“啪”地将缠着蛛网的竹圈盖至树干上,蝉鸣声戛然而止。
周缨收回竹竿,将落网的夏蝉扯下扔进竿尾系着的麻袋中束好口,再度警惕地盯着树上的动静。
折腾一刻多钟,这棵榆树上的知了被连根拔起,周缨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打来一桶清水,用瓢往院中泼水降温,做完这一切,才悄无声息地撤出庭院。
榆树树荫掩映下的窗畔,崔述沉默着收回目光。
重新回到书案后头,又提笔演算了一炷香|功夫,他才将笔搁下,推开门走至廊下,侵袭的热浪与刺眼的日光令他虚虚闭眼。
“今年不在家中,又兼要隐瞒行踪,不好叫人日日送冰,委屈郎君了。”奉和跟出来说。
“无碍,一切从简即可。”
奉和又说:“郎君打算何时出手?朝中官员独郑副使与您最为熟悉,等料理了他,想必再难有人现您在暗处,应当可以松懈片刻,届时我再安排人送冰过来。”
“暂且不急,眼下汛期,防汛赈灾之事更为紧要。”
“便宜那狗东西了,郎君拿他当挚友,他倒好,使阴招不说,还派道全那等小人去刺杀您,若非周姑娘阴差阳错相助,叫他早几日找到郎君,我和束关未必赶得上。”
奉和忿忿不平,崔述却不以为意,视线随着厨房窗棂边灵活的身影左右移动,提步从廊下走过去,停在菱花窗下。
屋中人并无察觉,躬身将竹篓里的细土洒在灶后青砖上,铺出一块尺余见方的土层,又继续往上撒土,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直至厚约半寸,才歪着头看了一阵,擦了擦额角的汗,拾起一旁的树枝在其上写字。
周缨蹲在那里,口中喃喃记诵着各字形义,字迹虽仍还歪歪斜斜不得章法,但与第一日相比,结构笔画还算粗略看得过眼了。
待写满整块土层,她起身看了眼蒸笼里的糕点,又回到灶后,调整好火势,用木片将土层推平复原,重新开始写字。
崔述又站了片刻,才悄悄退开,不曾惊扰她。
回到书房,奉和感慨道:“周姑娘这劲头倒有些郎君儿时的样子,废寝忘食,兄弟姊妹叫去玩也不肯,整日只一心扑在书上。”
崔述负手站在窗前,眉间微锁,似在回忆他所说,好一阵后,才吩咐道:“待晚些凉快下来,你去替她买些笔墨纸砚回来,挑便宜的买,账单给她。”
奉和微愕,一想方才那一幕,明白过来,只好应下:“周姑娘有些时候还是挺倔的。”
“她就这性子,要强得紧,又极怕承旁人的情,要改也非朝夕间的事。”崔述坐回案后,淡说,“你未历其境,自然难知其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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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缨于读书一道上开蒙得晚,又无自小耳濡目染之氛围,进益并不算快,但胜在勤奋,每日起早贪黑,手不释卷,崔述给她定下的规矩,她向来只有翻倍完成而绝无偷工减料的,如此一来,崔述每日晨间检查她前一日所学的效果,基本还算得上满意。
待从溽热难消的三伏转入呵气成冰的三九,周缨已经基本认全了常用字,写字虽仍不算好看,但也勉强可以入眼,若昧良心些,也可称上一句工整,不仅可以将她阿娘留下的书信看懂七七八八,亦能够自行读上一些简单书目。只是再往后,要精读更难些的书目,则需更多指点,崔述不大抽得开身,只能琢磨另寻他法。
这日,北风凛冽,冰雪势大,皇城根下的百姓都蜷缩在屋里不肯出来,街上偶有几个行人,也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崔述乘车回来,捂着手炉走进门内,便瞧见周缨蹲在院中,拿野果给一个小巧精致的雪人做鼻子。
奉和夺过那颗野果,反手将雪人的脑袋一把揉花,取笑道:“这也太丑了。”
周缨气极,和他打闹起来,崔述不由顿足。
就这当口,一团白色扑面而来,崔述侧身一闪避开,那团雪色便炸开在一侧石阶上,碎雪和冰碴子溅了两位无辜的归客一身。
那已无全尸的雪球散落一地,无言地控诉着罪魁祸。
周缨僵着手站在院中,头顶落满鹅毛大小的雪片,神色赧然,颇有些过意不去。
奉和原本背向大门站着,此刻看她这副模样,心知不妙,转过身来,见是崔述,忙说:“郎君,今日无事,这雪又好……”
“既闲来无事,打时间也好。”崔述轻描淡写揭过,沿着回廊往北屋走。
周缨同奉和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他与束关进了屋,奉和问她:“还继续么?”
周缨撇撇嘴,说不来了,待奉和转身,迅即弯腰拾起一团雪,略微一搓便往这边砸来。奉和不防,虽反应快迅捷地往外一跳,但仍未完全避过,背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他气不打一处来,转头便冲周缨嚷嚷:“周姑娘,你这小人做派,竟然使诈,没这样的道理。”
“我今日刚好读到一句,‘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想着可以试试。”周缨笑着说,“没成想效果还挺好。”
奉和气得跳脚,听不得她这满口胡言,弯腰兜起一大坨雪,结结实实团成球。
周缨吓得赶紧奔逃,慌不择路躲到廊柱后头,仍压不住心头的得意,轻轻笑出声来。
笑声如水面浮冰轻轻相撞,清脆悦耳,崔述解系带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氅衣解下递给束关,自个儿站至窗边,往外看来。
周缨藏身在廊柱背后,料想奉和因惧冷只得暂且放弃,谁知奉和竟一直将那雪球拿在手中,冻得手通红也不肯松开,快步逼近这边。
她吓得不轻,迅移至下一根廊柱后头,再支出脑袋去瞅奉和的动静。
俩人一退一进,连续转移三次以后,奉和瞅准时机,一击即中,雪团炸开在周缨头上,将她的髻砸得凌乱至极。
雪沫子溅了一身,周缨草草将脸上的冰碴子抹掉,再顾不得其他,又同他酣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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