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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2页)

周缨定住脚步,看他一眼,思忖许久方说:“你若不觉得不妥,明日我代你去拜访吧。叫上蕴真一道,以你们的关系,于杜太傅而言,应也不算冒昧。”

崔述没应声,将马系在望桩上,收束绳索的时候才说好。

两人并排行于府中小径,崔述将她送回怡园,嘱咐她赶紧休息,生怕她着凉,周缨说没事,夜里炉上常温着热水,见他要走,又问:“韦夫人都特地为你留门了,真不打算去见见?”

崔述“嗯”了声,她便又问:“有什么口信要代为转达吗?”

“叫蕴真听话些。”他说着往灯烛尽灭的暖阁里看了一眼,同周缨作辞。

周缨向他盈盈一拜,已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端方持重显露:“今日多谢。”

因回来得晚,周缨草草收拾完便抓紧上榻休息,夜里冷风吹得狠了,头隐隐作痛,睡得并不安稳,待天将明时,才沉沉眠去。可惜不多时,便被蕴真吵醒。

不过是犯懒纵容自己多眠了片刻,便叫蕴真抢了先。蕴真梳洗完后,来叫她起床,好去拜见长辈,路过屏风时瞥见她藏在后面的麂皮靴,跑过来将她摇醒,要同她算账:“你昨夜偷溜出去玩了?”

周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回笼,便听她接道:“别骗我,你那鞋上全是泥,府里上哪儿能沾这么多泥?”又纳闷儿道,“你便溜出去逛街凑热闹,也不该有这么多泥,你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

一连串问令周缨听得头晕,忙将她从身上推开:“小姑奶奶,容我起来跟你慢慢说,再嚷就害所有人都知道了。”

蕴真忙噤声,等她梳洗完,拉着她往澄思堂走,路上故意拽着她走得快些,将丫鬟婆子们抛下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问:“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同你三哥出去了一趟。”

蕴真顿住脚,鼻子微僵:“你不叫我。”

“你醉了,已经睡下了。”

蕴真有些委屈,眼圈儿慢慢泛起红,周缨瞧她要落泪了,忙说:“他托你一件事。”

蕴真果然心情转好,雀跃道:“什么事?”

“拜访杜太傅。”

蕴真思忖片刻,怅然道:“他如今确实不便去。”

辞过崔公夫妇二人,蕴真径直将周缨拽回自个儿院中,打开多宝阁,在里边东翻西找,同周缨交代:“三哥难得托我一回,这事一定要办得漂亮,周缨姐姐你也来帮我选,贺礼要贵重的,有雅趣些的更好,不能落了下乘。”

两人选了小半个时辰,周缨挑出来一块绘四贤雅集的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崔蕴真拿着手中的澄心砚左看右看,末了放回架上:“还是这座屏好些,就是稍大点,得找个合适的器具来装。”

周缨选一匹雨过天青的绡丝将座屏包裹好,放入蕴真找来的箱奁中,二人乘车前往安仁巷,于门前递拜帖,听闻门子说杜太傅已许久不见外客时,都已觉得此行恐怕无果,怕只能托门子代为转呈,不料门子折返时竟恭敬请她二人进门。

二人被引至前院客厅,蕴真早先随崔述来过一回,见着斜倚在藤椅中须皆白的老者,拉着周缨一道行礼:“见过太傅,伏愿岁安。”

杜悯虚张着眼往这边看来,打量一眼生客,请她二人落座,命人上茶。

蕴真说过几句讨巧话,方才禀明来意:“三哥承蒙太傅多年教导,而今……蕴真不才,代兄行故人之仪,还望太傅恕三哥之罪。”

杜悯如炬慧眼直视着她:“他当真已故?”

长者目光洞若观火,蕴真招架不住,怯懦道:“自南方来信说兄长于流放途中失足坠崖,迄今已九月有余,亡人难返,家中已为他立了灵位。”

她说的本也不假,但那牌位已在郑守谦受杖那日,被崔公下朝回来时亲手摔碎。

谁知杜悯霍然起身,拂袖送客:“稚子小儿,竟也敢戏弄老夫,这礼老夫不收,还请带回去。”

蕴真惶然看向杜悯,不知他何故出此言,一时惶恐,求助般地看向周缨。

周缨轻轻抚过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她心下才稍定,勉强稳住心神同杜悯辞别,待出了大门,心中仍旧戚戚,小声说:“我从未见过杜太傅动怒,先前来那回,他极温和地让仆役带我去玩。”

周缨宽慰她:“来看过便是将心意带到,太傅一时在气头上,待时日久了,冷静下来,会明白的。”

听她如此说,兼之无计可施,蕴真只好怏怏折返。

岂料周缨脚方踩上杌凳欲登车返回,就听身后有人唤她留步,说杜悯请她进去,蕴真不解地探头出来,周缨点头示意她稍待,随仆役踅返。

杜悯负手立于檐下,看向庭中的槐树。

枝叶迎风轻拂,院中无人,而声在树间。

周缨走到近前,未及行礼,便听他说:“此树乃永昌九年,述安拜入我门下时亲手所植,而今已有十七载,枝冠如盖,足可蔽日截雨。

“我不是他的座师,他是我真正收入门下的学生。

“天资聪颖,治学刻苦,少中进士,一路从临溪知县做起,政绩斐然,八年里破格提拔数次,年纪轻轻迁至刑部右侍郎,掌刑狱洗民冤,本是多少勋贵子弟歆羡的对象。”杜悯目光随一片纷飞的树叶移动,长髯飘动,“可惜选了一条错路。”

周缨伸手揽下那片微黄的落叶,语声淡淡:“杜先生未曾走过他所选的路,又怎知他走的是错路呢?”

杜悯转头看她一眼,笑道:“看来请你回来没错。崔家那二丫头品性虽也极好,但到底娇纵,又没经过什么事,述安不大可能叫她单独来拜谒我。”

周缨微微颔。

“庙堂之中人才济济,一旦行差踏错,立刻便有能人取而代之,不出两年,朝堂上就会忘记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少年英才。”杜悯轻叹,“但他自己当明白,并非如此便可以完全隐身人后操纵朝野,此乃心术不正之举。一旦出手,旁人或许想不起有他这号人物,但熟识之人,自会怀疑是他的手笔。”

“其实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周缨似懂非懂,坦诚道,“我对他的了解,不及先生万一。”

杜悯讶然看向她。

“我只是机缘巧合下随他从南荒之地前往玉京、暂时寓居在崔家的过客,仅此而已。杜先生说的有些话,我大概能猜出一些,有些话我则半点听不明白。”

杜悯眼中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叶尚离根,天道如此,学生背师而驰之,不也合乎情理么?”周缨摊开手,那片枯叶立即被风卷走,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失了痕迹。

“我为旁观者,不通庙堂之事。

“我只知,昨夜路过先生府外,有人久视不肯移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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