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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明光殿出来,月已上中天。
宫人执着一盏六角风灯,引崔述往景运门行去。
将至永遇门,已是孟夏,夜风吹来,仍有几分寒凉之意。
崔述道:“我自个儿出宫罢,你先回去。”
内侍思忖少顷,将宫灯递予他:“崔相慢行。”
崔述接过,客气道过谢,待其走远,才转身向东行出一箭之远,走到大殿廊柱之后。
将目光投向另一廊柱之后,崔述温声道:“既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廊柱后的暗影迟疑片刻,才慢慢走出来。
巨大结实的廊柱稍阻了夜风,却仍将周缨强压许久的情绪吹散开来,她忽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将他拥入了怀中。
“我真的怕,怕你渡不过这一关。”本就微哑的声音此刻更含颤。
被紧实地环抱住,暖意隔着衣料传至肺腑,崔述只觉方才那阵寒凉瞬间散尽,胸腔中升腾起一丝热气。
他单手轻环住她,在她背上轻拍了下,语气比往日还要温和上三分:“没事了,别担心。”
“往日总听闻君心难测,并无实感。这一月间,才知不是虚话。”
周缨闭着眼,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嗅着淡淡的熏香,语气里的忧心仍是藏也藏不住。
“缉狱司那等地方,自设立以来,还不曾听闻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如何能教人安心等候。”
她说着从他虚环着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夺过他手中的提灯,举起四下照看,神情专注至极。
崔述忍俊不禁:“不曾受刑,别担心了。”
周缨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当真。”他轻轻探手,替她理好一绺被夜风吹乱的鬓。
周缨一连重复了几个“那便好”:“我想着,无论是何旨意,你今晚总要出宫。回景和宫同皇后谢完恩,我便过来候着了,想着远远瞧一眼便好。”
崔述如实相告:“圣上命我前往盘州,处置绥宁县之事。”
才将将劫后余生,又要远行,周缨半垂着头,语气带着些许黯然:“盘州比平山县还要远上不少,一来一回,恐怕又要耗去至少半年了。”
“不会,快马来回,路上两月足矣。至于在当地需要滞留多久,”他凑近来看她,轻声说,“我会尽快回来见你,少思虑,少忧心。”
“好。”
“近来瘦了不少,别再叫我心疼了。”
清晖自中天而下,淡淡投在廊柱后的两道剪影上。
似也投落在周缨眸中,令她如被刺目灼光所射,倏然滚下一行清泪来。
她心生慌乱,连帕子都来不及去寻,举袖欲掩,被崔述抬手阻下。
他以指腹极轻地替她拭去泪珠,唇边抿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温和劝道:“莫哭了。”
句句柔和,却令周缨心下愈慌乱,她低埋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方才景和宫中生何事,皇后缘何会知晓?”
“明德殿宫人告密。但实在蹊跷,且不说我俩平素极谨慎,应当不会被察觉,光那宫人知晓宫外旧事,便极为可疑。”
崔述凝眉思索片刻,未接此话,转而叮嘱道:“你我之旧事,圣上和皇后都已知晓,往后不知皇后待你是否会有变化,凡事谨慎小心为妙。”
周缨颔:“我知道。即便皇后要将我调离,也没关系,在哪都是做事,不必太担心我。”
崔述赞许地点头:“若非身涉大不敬之事,当真触怒圣上,往后帝后应当都不会再多苛责于你。你安心做事,尽好本分即可,我便不再派人盯着你了,以免圣上多心。”
猝然听闻此事,周缨却不见有多惊讶,似是早已了然,只道:“我知道了。”
“你既没事,我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夜禁将至,宫中巡防将更密集,周缨撂下一句简单的叮嘱,急步匆匆地往回赶。
崔述慢慢走出廊柱,目光久久地凝在那道身影上,直至再辨不出她的轮廓了,才提步往外行去。
翌日,诏书出,满朝议论声起时,崔述已启程前往盘州,五月十八,即抵绥宁县。
因早得传信,知县郭成礼估算着脚程,预备于廿日之后每日派人在城外驿站守候传信,却不料崔述竟是轻车简从,昼夜兼程赶至,一行人乔装入城,先于城中打探消息,廿二之日,方抵绥宁县衙。
郭成礼听闻传讯,陪着笑迎出来:“崔相远道而来,路上辛苦,快请入内,下官即差人预备午膳,您先稍事休息,预备这两日间,窦知州也将赶至,届时再共同议事。”
“窦知州不在绥宁?”崔述侧头看过来,面上还带着淡笑,目光却寒冽如刀。
郭成礼暗自叫苦,硬着头皮帮上司解释道:“圣谕四月廿五传至州府,命窦知州来处置我县之事,窦知州自然不敢违逆,当即启程,五月初即抵本县。可这无头公案,查来查去也没个定论,州府传讯说有急事待处,这不,五日前,知州才又启程回州府了,约莫处置完事情就会回来。”
崔述点头,没有多言,转道:“将案卷拿来。”
“不先歇息片刻?”郭成礼忙将他往内署引,命刑名师爷取来卷册,“崔相这边请。”
崔述将案卷研读两遍,将书页一合,随口问道:“当日死者有两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都有何人?”
郭成礼手到拈来,说得头头是道:“一名朱老四,家住上定镇安和村,家中只余一寡母,并未娶妻。一名……”
崔述点头,又问:“抚恤过其家人吗?”
“自然。虽百姓诬告我县衙官差打死民众,身尚蒙冤,但为一方父母官,自然不能坐视百姓遭难,案后第二日,便已派胥吏前往抚恤了,每家共派三两银并精米十斗。”
“尸身存放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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