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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下,转念又痛骂起来:“当日为此事时,我便已打定主意,即便身死,也要为绥宁百姓求一个公道。”
“好个大义凛然。”崔述笑道,“律令在前,我纵有心保你也不得。绥宁境内遍传你之大作,市井街巷无人不知,铁证如山。如此教唆民变之大罪,犯难逃一死,念你功名在身,降等判流刑罢。”
方朴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骂道:“便是负皇命而来,不知为民请命,仍算不得好官,别以为饶我一死,我便会感恩戴德。我若不死在流放途中,仍要日日问候你们这起子混账高官。”
崔述侧身看向身后的郭成礼:“这便是办好了?”
郭成礼面色十分精彩,讪讪道:“这……此人油盐不进。”
“那如此判罚,郭知县无意见罢?”
以为他仍在动怒,郭成礼忙道:“您是钦差,示同皇命,一应事宜自然由您做主,下官不敢置喙。”
“那便好。”崔述转头看向狱中的方朴,往前再行两步,几近贴近栅栏,方压低声音道,“书生意气,为民请命,是谓大义,纵败也是死得其所。但务必睁亮眼,勿以一身义气,为奸人做了铺路石。”
方朴微微瞪大双眼,望向他的眼神比先前还要呆滞。
“纠众闹事,持械攻击官差,此事要被定性为谋反大逆之罪,亦极为好办,完全不需作伪。若当真如此定罪,亲人连坐不说,你乃监生,连学官师长亦会被你株连。更为紧要的是,被你挑唆的百姓,尽皆同罪。数百人身异处,如此后果,你以一己之身,担得起么?”
方朴涨红的脸色遽地急变,几乎是瞬间褪去血色,几近变得苍白。
“读书人,勿空谈意气,当多看多思。”
崔述转身往外,问郭成礼:“另一人呢?方才怎生没瞧见?”
郭成礼忙将他引进刑房,囚笼中的人早被役吏先一步放出,此刻已失去意识,正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
“刑讯至此,几乎丢命,郭知县审出什么来了?”
郭成礼回道:“不肯承认其有幕后主使,只道自个儿是路见不平。”
“人已折腾成这般模样,谅也审不出什么来了,同处流刑罢,一并即行解送。”
郭成礼疑道:“流刑当由路级监司复核后方可起解,上级符牒未下,这不合法理啊。”
“圣上允我便宜行事,需要再将诏书与郭知县宣读一遍么?”
“不敢。”郭成礼应下,随他往外行去,没忍住问道,“恳请崔相解惑,案情并未明了,为何仓促定罪判罚?”
“纠众围攻县衙,往大了谈,罪可至谋反,人数涉五百人众,外加连坐,你这绥宁县,怕是要血流成河方可了断此案。”
崔述停下脚步,侧头看来:“大事化小不好么?郭知县。如此,我也可尽快回京复命不是?”
郭成礼连称是:“那另两名差役呢?还请崔相明示。”
“此二人所犯挑唆之罪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难有冤屈,只是判罚轻重尚可商榷,自可从酌情判处。另二人情形却大不相同,真凶尚未找到,如何结案?郭知县最好手脚快些才是。”
郭成礼忙不迭应下:“下官定然尽力。”
回到东厢,县衙役吏已将早膳送至,奉和边摆膳边道:“那王大有尚未咽气罢?”
“尚未。”
“得亏郎君去得早,绥宁县这帮衙役折腾人的法子倒是厉害。这等刑罚,恐怕他们皂班自个儿都受不住罢,倒拿出来折腾百姓。”
“束关呢?”崔述遍瞧一眼屋内,没见人影,出声询问。
“为保在暗处不现身,方才县衙的人过来送膳,便提前避出去了。”
“给他传个信。依郭成礼此人之趋炎附势,恐怕王大有一醒转,便会立即被解送出城,让他留意着。”
“判的流刑?那方朴不用?”奉和奇道。
“一并。书生意气,空有一腔热血,做事顾头不顾尾,被人利用闯下大祸怕是早晚的事。提点了他几句,由他路上反思去罢。”
崔述执碗,浅尝了半碗粳米粥,又问:“粮食坏种的事查得如何了?”
“已遣人在查了,暂无头绪。郎君为何不派县衙的人去查?县衙胥吏熟悉本地形势,应当更快更准。”
“你瞧郭成礼可靠么?”
“说不太好,您虽试探了几次,但暂且瞧不出底细来。库中空空,观察了两日,不知是否因您身在此处,故意做些表面功夫,总之日常用度还算节俭。但阿谀上司的本事不差,想来先前对窦裕和恐怕也是如此。还得再观察些时日,若用他查案,万一引狼入室,恐怕查出些什么来,也得被毁尸灭迹。”
崔述点头。
“只是咱们人手不多,暗地行事又多要藏藏掩掩,效率不高,当日还是当多带些人马过来。”
“人一多,脚程便慢,恐怕现在还未入宜丰路境内。”崔述不以为然,转而问道,“赈粮到何处了?”
“粮草押送要慢上不少,按驿站传信,圣上从临近的清平路调运赈粮,五月廿日方抵宜丰路,会同宜丰路筹集的赈粮一并运送过来,约莫还有四五日才能到绥宁。”
奉和将信将疑地说着:“据掌握的情形来看,这郭成礼前几日还当真还开仓放过粮,再加上百姓去岁的存粮,约摸还能勉强支撑些时日,若不出别的差错,应当暂时不至于酿成大乱。待赈粮到后,便好办了。”
“那便只能先全力查清始末了。”崔述随口用了些餐食,便放了碗筷,问起正事来,“灾民数量与县衙户曹核对过了么?叫户曹今日间拟个赈灾章程出来看看。”
“是。”奉和领命自去。
崔述略坐了半刻,仔细翻阅起绥宁县的世情簿来,此乃先前三日,奉和找当地市井所谓的百事通打听而来,记载了绥宁县境内的富商情况,含家世、人口、资财等大概状况。
细览一遍,心中大概有数后,崔述自行出门,寻到城东集市,逡巡一圈后,进得其中一家江姓铺子。
掌柜见此人衣着光鲜,赔着笑脸迎上来:“不知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崔述环视一圈,做出一副生客模样,道:“听闻掌柜这里售卖花苗?”
“是。”掌柜连忙将他往柜台引,“小店经营已有三十余年,售卖的花苗品种优良,移栽易活,城里的富贵之家都爱来买。”
崔述随口道:“有芍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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