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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王统制照应着呢。”
“子扬这榆木脑袋。”崔述气得愈厉害。
周缨歪着头来看她,唇边的笑带两分讥诮,更藏狡黠,刻意气他:“这不光是缰绳所伤,每日途中歇马时,王统制还指点我射术呢。连日加训,我觉得我进步不小,晚些见到束关,应当也能得他两句夸赞。”
崔述面色越沉。
周缨便不逗他了,探手将他扶起,笑着说:“人不是好端端到跟前了么?还担心什么?”
沉邃的目光落在周缨身上。
崔述的眉头仍皱得厉害:“这是圣上的私心,却平白坏了你的路。”
“圣上对你有愧,望你过得好些,这是极好的事。”
“上谕既定,我总不能抗旨。”周缨正色道,“再者,你又怎知,快五年过去,我之心志未曾有过变化?”
“什么?”
“我先时其实已告知过你了。”周缨定定地看着他,慢慢道,“进宫之时,我才十六岁。在贫瘠之地为活命苦苦挣扎数年,一朝能习诗书,便生出自命不凡之心,妄想逆天改命,力图不再做蝼蚁,能有尊严地活于世间,真正得以安身立命。”
“而今我已二十又一,不敢妄称尽晓天下道理,但总算接触了许多以前很少触碰,也没有心思思虑的东西。当年想要的,如今我依然想要,不曾有过放弃,也自会努力去争取,不曾指望依附于你带给我。但我如今,还有更想要的。”
明德殿隔灯相望近五载,一步步看着他,为心中之道置己身于不顾,饱受攻诘谩骂,树敌无数,乃至不得不背家弃族,茕茕孑立。
又一次次地慨叹,世间当有文士如此,方使四海澄平。
而她,即便力小,亦愿燃身为炬,以照文士之前路。
便如同那些在推行清田稽户令之时,为使新政得以落地,而与地方豪绅斗智斗勇,甚至为此奔走丧命的官员。
这才是她如今更在意、更想为的事。
因此才有了他入狱时,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写下的那篇享誉京中的《选才公道议》。
崔述蹙着眉头,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今日之我,仍是昔年之我,却又已然判若两人。倘若你当真觉得,因我俩之事而坏我当初选定的路,我便会为此难过伤心,便是轻看于我。”
“我并不曾放弃,不管来日境遇如何,我仍会坚持走下去。何况圣上也并未直接遣我出宫,为我二人赐婚不是?我思量了半日,应也是你说过些什么才会如此。我之前路又未断绝,你不必替我惋惜,更不必因此生愧。”
崔述又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理屈词穷,在她面前,连半点引经据典舌战群儒的本事都使不出来。
周缨便又笑了一下,逗他道:“倘若你执意如此认为,倒不若反过来想,反正我当初所想要的,只要你能保全自己,便一定能给我,左右我总有退路,那还有何必要愧疚?”
“强词夺理,横竖说不过你。”
崔述道:“知你是天生操心命,既然来了,便断然闲不下来,做不到袖手旁观。那便先好生歇息,待休息好了,我再同你讲讲现今局势。”
第88章
◎种种较量,都逃不过你之法眼。◎
周缨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崔述慢慢将此间形势与她讲来,周缨凝神仔细听着,并未插嘴多言,其间官场腌臜,也基本一点便透。
听时她眉心越拧越深,几近绞在一处,待听完,紧绷的眉眼却倏然一松,无端地笑了笑。
崔述疑惑:“怎么?”
“没什么。”周缨没忍住又是一笑,“只是在想,你为何明明好几回说过叫我不要插手政事,却从来不避我,每回都会仔细与我讲来。”
从工部贪墨案,到明德殿数年间提起的不少前朝之事,再到如今之案。
崔述显然愣了一下,他不愿意她插手政事,是怕她身陷其间而生性命之忧,而非认为以她之身份地位,不宜插手朝堂之事。
从一开始的装订线之别,至当日宗妇哭庙时的处理,再至那份他于来时路上才见到的《选才公道议》手稿。这其间种种,都叫他说不出,女子断与政事无涉的话来。
他嘴唇方翕合了一下,周缨便道:“其实我知道,只是想听你说。”
“你对官场政治,其实很敏锐。文书奏章之后的种种较量,几乎都逃不过你之法眼。”崔述只这么一叹。
笑意浮起,灿若外间夏阳,叫崔述晃了晃神。
奉和这时从外头回来,轻叩了下门后便提步进来,一眼瞧见周缨,异常震惊地问:“周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缨笑着应道:“休沐。”
颊边笑意显出些不常见到的俏皮来,令崔述无端想到那两株还未开花的观音面来。
芍药盛时,或许便当是如此模样。
“女官还能出宫休沐?旬休与节庆也得在宫里过吧。除得了急病,暂时被遣出宫送至西苑养病的,我还真没听过。”奉和眼睛瞪大,每一个字都透出不可置信来。
“是啊,告假就行。”周缨继续逗他。
崔述唇边略牵起一丝弧度来。
相识已快七载,初识时为人处世里还暗藏着的那份青涩与锐利,早失了踪迹,她如今谈吐举止越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奉和斜眼觑着崔述的神情,反应过来:“周姑娘竟也学会骗人了。”
“说正事吧。”崔述阻了两人继续玩笑。
奉和忙敛了神,将手中拿着的公笺递给崔述:“户曹核了一上午,拟出来的赈灾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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