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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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第2页)

灵台霍然清明,当日周缨所谋,或许到今日,他才真正明白。

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都默契满满,但崔易之事,立场不一,却很难达成一致。她也知他必然不会同意她之作为,故而宁愿被他误解,也不肯出言解释一句。

他希望家人远离漩涡,不因他之所为而被卷入祸患。

她却怜他于泥泞中挣扎不易,妄想帮他一把,免他众叛亲离之苦。

甚至后来,来绥宁的路上,奉和将那一月间宫中之事与他细细说来,他才知晓,她当初让易哥儿进宫的另一成意图。

依她当日所说,她早在寓居崔府时,便从藏书楼中读过他的《临溪问渠笈》,自然一早便窥出些他之打算,亦能从史书经册中望见他的命途。

帝王心难测,师生之谊或许不见得能保下他,但与储君的棠棣之情,常人难以比拟,兴许某日真到了生死攸关之时,真能救他一命。

他身在局中,对齐应尚有几分了解,可以赌上一赌,安心在缉狱司待上一月。

但她在那一月间,该有多么惶恐难安。

易哥儿在齐应提前放他出狱之事上,应也出了不少力。

当日最难理解的一事,到今日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她那般早,就已在为他筹谋了。

崔述不由笑了一下。

念头一转,他问:“这么些年了,二哥当真不曾怨过我么?几度调迁,被刺命悬一线,皆是受我之累。”

“只是先前不太理解,你为何即便搅得家宅不宁,也非要走那刀山火海之路,但从来不曾怨过你。”

“往日父亲择定你,或许那时尚还年轻,应当心高气傲自视甚高,故而生怨生憎。”崔则话说得慢,“但平心而论,我学识不及你,恤民不及你,由来也只想做个按部就班的循吏,做好分内之事,不负食禄即可。父亲慧眼识人,一早看出你我之不同,选中你也是应该的。”

“后来慢慢理解了,更不会有怨。天生万物,各有不同。庙堂之高,有人执灯破迷雾,就该有人循光随行,不使执灯者踽踽独行,回望时身后空无一人,以致独木难支、寸步难行。”

崔则目光落在窗边这道又显清减的身形上,语气平静:“我自问无你之才,更无你之胆魄,做不了这执灯者,但一直对你生敬、生惧、生怜,有何必要对你生怨?”

崔述回头,久久地端量着他这位兄长。

世间之事,无一事能靠一人之力而成,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原来崔则当日主动请命出京,竟是为此。父兄皆远离朝堂,他便不必再为顾忌亲人而束手束脚,而兄长也可以挣脱所谓避嫌的枷锁,到地方上大胆地做一做那循光而行的小吏,为所谓大业添上一把薪柴。

“再者,这些年,我一直以你长兄自居。即便先时不解,但既结兄弟,休戚同之,因何会对你生怨?”

“二哥。”崔述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些什么。

崔则行至窗边,与他并立在窗前,一并看向院中那道忙于侍弄花草的灵活身影,岔开了话题:“来日修书,或有可慰二老之言。”

崔述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待伤员皆将养得差不多,崔述启程前往盘州,以彻底肃清盘州官场,留下崔则在新知县赴任之前,全权暂代绥宁县务。

在盘州又停留了近半月,将官场上下整肃一清,才启程返京。

经此一役,盘州至绥宁县官场上下一新,下狱者众,因路途遥远,又有全权处置之令,崔述没有手软,落马官员与富商皆从重判处,就地处置,该杀者杀,该流者流,以杀鸡儆猴。

独独留下郑守谦与窦裕和暂未判罚,以便解送回京与徐涣对质。

回程路上,因不赶脚程,一行人走得慢,路上崔述也没闲着,一路复盘此次教训,思索吏改的进一步方向,奏疏删删改改,写了十来次才定稿。

途经明州临近州县时,周缨修书一封,随信附上这些年攒下的银票,驿递回平山县。

信上她写:“林婶,成叔,一别六年多,二位身子可还康健?阿缨现在过得很好,吃穿不愁,与当日那位崔姓郎君相知相守,请叔婶放心。随信附上阿缨心意,还望叔婶往后少做重活,保重身体。等阿缨来日得闲,再回青水镇看望两位。”

另提到:“我种在黑豆坟前的云松可有碗口粗了?还请叔婶得闲时帮我照看些许。”

笔触简单,能让他们轻易在镇上找到识字之人帮忙念念。

将进京的头一个晚上,众人宿在京郊驿站。

临近京师,达官贵人来往频繁,此驿条件还不错,周缨得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月光清冷,她搬了把椅子至院中,在月下篦。

崔述不知何时走至近前,接过她放在膝上的巾栉,轻轻替她擦拭起头来。

周缨目光落在院中的一只小黄狗身上,看着那小狗在花圃中跳上跳下扑蛾子,独自乐呵。

半晌,终是忍不住,“嘬嘬”将那狗儿唤过来,小黄狗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不住地摇着尾巴,令她乐出声来。

“驭风养在雪蕉庐,已长得很威猛,明日你可以去瞧瞧再进城。”崔述看得高兴,语气也柔和。

周缨转头,奇道:“我当日不是托付给蕴真了?怎么倒叫你养上了?”

“还是我养着妥当些。”崔述道,“那时想着,她早晚要嫁人,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养着吧,也能留个念想。”

伸出去逗弄小狗的手愣在半空,周缨一时无言,半晌才说:“多谢。”

谢他数年默默守护与相伴,谢他这份从不干扰她之选择的情意。

崔述却道:“其实我那时生过邪念。”

“什么?”

崔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息,话说得坦荡,但语气里着实藏着几分羞愧:“文试那日,我不是特意去等你的。我带了厚礼,预备等一等祝尚仪。”

妄图将她黜落。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回,生出如此不光明磊落之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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