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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涿瞬间转眸看向他,袖下指尖轻颤,道:“什么?”
娄大夫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大人放心,这几日我用针通了夫人的经脉,再用些汤药,往后休养些日子,多注意便好了。”说着,已然打开他那随身携带的药箱,抽出银针在炙火上来回烧着,红焰轻晃,将针梢燃得滚烫。
陈涿绷着的心神这才松了一些,可眸光触及他手中银针,又紧了紧,坐到榻前用热帕擦去南枝额间冒出的阵阵冷汗,道:“她怕疼,轻点。”
娄大夫落针的动作一顿,触及陈涿黑漆漆的眸子,颇觉束手束脚,朝他尴尬笑笑这才小心又谨慎地落了针。
推脱着不愿针灸的,还是被银针扎了这一回,睡梦中,不知是疼的,还是梦到了些惊惧的,南枝的眼尾淌下了清泪,阵阵地止不住,濡湿了软枕。
记忆如同斑驳又陈旧的书页哗啦啦在脑海中翻动,闪回,一股恼涌进,不管她能否接受。
陈涿看着,眸光渐紧,上前用指腹擦过她眼角泪花的。
臂弯上很快扎了好些银针,银澄澄地折着烁光,疏离地挺立在皮肉上,颇为骇人,娄大夫稍微顿了会,望向她稍显红润的脸色又搭了脉,面色稍喜,又快拿起银针唰唰地扎着。
窗外雪簌簌,漫到屋檐拐角,丫鬟偶尔走进,捏着铁钳添了新炭,带进一丝微凉的寒风,又很快被融成热的。
忽地,静谧中,落泪的人出声唤了句:“沈言灯——”声音不大,近似睡梦中的呢喃,却在偌大屋内来回回转,格外真切。
陈涿拭泪的指尖微顿,轻轻落在湿润的额角,可幽暗的眸光淡淡,动作很快恢复如常,拧干热帕擦着她失温的脖颈。
就连娄大夫听着陈夫人唤旁的男子名讳,都被惊得手差点一抖,快要拿不出银针,抬却见这夫君一切如常,没受半分影响,还贴心地擦泪掖被。
他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声,好胸襟。
第53章陌生我不会纠缠的
冬日的雪,下了又停,断续着落了好几日。
南枝高烧反复,白日里偶尔清醒一小会,大多都能见在榻旁静守着的人,掀起眼帘打量几眼便又沉沉睡去。
朝中多事,陈涿只得将公务挪到府上,匆促和几位官员在书房论事,又得早些赶回去,面色愈沉郁。
主子的心情不大好,底下伺候的人更提起了十二分的精气神,生怕出了一点岔子。
直到南枝病后几日,郑氏得了消息,亲自带着柳明珍上门赔罪,小厮禀到陈涿那处,他见着南枝身体未好,已是强忍着暂未追究,直接将人酿在了堂前。
堂内空无一人,丫鬟奉了茶水便就退下,独留两人僵坐。
柳明珍一路从扬州到京城,头一回进勋爵府邸,探眸小心地望了圈,随即攥紧帕子,吞了一气。
郑氏心中惴惴,张望了好几次却没见人来,忧着南枝病状,面上写满了焦灼,柳明珍见她这般,忙上前安抚,轻柔地搭上她的臂弯,安抚道:“母亲莫急,南枝妹妹自幼被母亲养得很好,不过一小小风寒,想来是无恙的。”
郑氏揪着帕子:“我此番上京就是为了将南枝带回去,中间本就隔了这些事,如今又闹成这般,往后南枝定是要与我生分了。”
柳明珍笑着道:“南枝是母亲亲生女儿,其中情分自是我这等外人无法相比的,怎会因着一桩误会就与母亲淡了关系?”
郑氏听着,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些,当年战乱,流民四散,她怀胎十月,躲着叛军,悄声在善堂生了她,又一路殚精竭虑,为她筹谋带回了柳家,此等血脉筋骨相连的情分怎可能轻易扯断。
她松了口气,端着瓷杯抿了口。
门外终于来人了,来的却是惇仪,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架势颇大地走了进去,这次的脸色却不像过往的那般好,不动声色地坐在上。
郑氏瞧见她,忙倾身问:“殿下,南枝如今身子可还好,怎么没瞧见她,是不愿出来见我吗?”
惇仪没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稍微敛着衣袖,就抬眸径直看向了柳明珍,淡淡道:“这姑娘是谁?上回夫人来这怎么没瞧见?”
郑氏似突然哑了般,有些说不出话,面上讪讪,支吾着好一会解释不了。
柳明珍倒是落落大方,眉眼半垂,端着一副柔软乖顺的模样,朝柔容笑道:“我不过是个伺候母亲的丫鬟罢了,因着照料贴心,母亲待我这才多了几分特殊。”
惇仪轻笑了声,慢条斯理道:“我见你衣着打扮比丫鬟贵重多了,又一口一口地唤着母亲,还当你是柳夫人的女儿呢,嘴里却又这般谦卑。倒真是个奇人,只是柳夫人,这丫鬟不像丫鬟,姑娘不像姑娘的。我在京中没听过哪家如此的,这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若夫人真有心将她当成女儿,又何必在南枝身上耽搁功夫,惹得她如今还在榻上休养,直接带着这女儿回扬州就是了,她既照料得这般用心,自是比南枝千万倍,也好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母女情。”
她的声音说得又慢又柔,像是在念有意境的诗词似的,郑氏的脸色却被说得越难看,双颊红一阵白一阵的,指尖掐着帕子,却还没忘了今日来这的目的,强撑起笑道:“殿下说笑了,南枝才是我唯一的亲女儿,怎是、怎是旁人能比的。”
柳明珍也善解人意道:“我怎能与南枝妹妹相比呢?若殿下不放心,往后我就只当母亲身边的一丫鬟,日日照顾着母亲的起居便是。”
惇仪早年是在宫里被排挤长大的,什么拐弯抹角的话也没听过,遇见的妖魔更是能绕京城三圈,略看柳明珍几眼,心里就有了底,她将瓷杯盖哐当一摔,面色瞬间冷了,提高声量:“既只当自己是个丫鬟,那我与夫人说话,哪有下人坐着的道理。”
柳明珍一怔,怯怯地看了郑氏一眼,泪就蓄在了眼眶里,踌躇着站了起来。
郑氏见她这般,神色愈难以维持:“殿下,明珍性子单纯,没想那么多,今日是忧心南枝才陪着我一道来的,不知南枝的院子在何处,叫下人带我们去瞧瞧吧。”
惇仪淡淡道:“南枝重病休养,只怕见了害她的人,病情反倒会加重。”
郑氏咬了咬牙,再也撑不住体面,慢慢往外蹦字道:“殿下既如此说,我便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了,明珍,与我回府。”
她没曾想会在这碰壁,背影都带着怒气,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柳明珍跟在她身侧,小声地安抚着什么。
惇仪抬目瞧了几眼她们的背影,抚额捏了几下,头一次懂了柔容那句“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
这边,娄大夫刚扎完针出去,陈涿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桌上,捏勺慢慢搅着。
睡梦中的南枝忽觉臂弯一阵刺痛,费力地睁开眼皮,看着竹青细帐茫然了几瞬,忽地反应过来,悄悄转瞄向桌旁那道清隽身影。
记忆错乱交杂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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