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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邸简单地披了些红绸,没甚特别装饰,又因是招赘,岑言从小便是孤儿,无父无母,倒也省却了什么接新妇的各种礼节,只留了一拜堂,细细看来,竟与寻常人家的婚事没甚区别。
两人被王国公送进了府门,陈涿顺势看了眼那新郎,脸白身瘦,周身透着阵儒雅孱弱劲,瞧着只是个寻常书生,他如常地收回了视线,垂目却见南枝四处张望着,急匆匆地拽着他的袖口道:“凝欢肯定在梳妆呢,你就自己在这吃会酒,我要去后宅了,要是等不及了你就先回府吧,我不和你一道了。”说着,没等他应声,拽着衣摆就飞快跑远了。
他孤身站着,远远瞧着她拐进了后宅的长廊,无奈转身却对上了一人的视线,眉眼稍沉,缓缓道:“沈大人也来了。”
这边高栋在查着案子,虽尚未出结果,沈言灯算是与不久前陈涿的境遇相同,陛下却一反常态,没半点要弃用的意思,如往常一样在垂拱殿传召他,交代差事,言语间尽是信任和重视。
沈言灯看了眼南枝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道:“我是不是得在这恭喜陈大人起死回生?”
陈涿轻笑了声道:“起死回生倒算不上,不过是侥幸些,赶在下葬前回来了。”
沈言灯“啧”了声,慢悠悠道:“你说要是晚上那么几日,等到棺椁埋进土里,又落了碑,所有人都以为陈大人没了命,会是何等光景呢?”顿了下,眸底透出阴冷的光,问道:“到了那时,南枝又需要多久会忘了陈大人呢?”
“多久?”陈涿眉峰一挑,有些疑惑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反问道:“沈大人如今该担心的不应该是她多久忘了你吗?那些梦里都难梦见的事,有何好惦记的?”
沈言灯脸上笑意彻底被吞没,只余一双黑压压的眼眸,像是盘在暗处的一窠蛇,随时备着猩红的蛇信,露出毫不遮掩的、阴冷的杀意。
——
喜宴过于匆忙,后宅乱得什么声音都能听到,这边在清点宴上膳食单子,少出一道又碎了碟子的都有,好一会才停了话头,那边有姨娘闹着非要去宴上,被几人劝着仍点名要见王国公,南枝走过嘈杂的长廊,终于到了稍显僻静的院落。
上下只能听到王夫人一人的声音:“凝欢,我早就说了这喜宴办得太过着急,东西没备齐,单子没对,过于简陋,不如再等上几个月,科考过了也好看看那书生的真才实学,若是个稻草包,往后也有转圜的余地,唉,这喜帖一,想反悔都难了。”
随即传来王凝欢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母亲,此事是我与岑言商议过的,真要赶到科考后,谁知会生什么变故?那几个眼一转,指不定到时岑言的坟头草都三丈高了。如今父亲见着王琮落到了庄子里,正是有心弥补你我的时候,何必为着一个科考误了这么好的时机。”顿了下,她又道:“母亲,方才我听丫鬟说,有姨娘闹着要见父亲,你何不去瞧瞧呢?”
王夫人一惊,骤然忘了方才事,低骂道:“没规矩的!”说着,大步匆匆往外走,见到南枝也只是打了个照面。
没了长辈威慑,南枝终于有胆量进去了,才见昭音也在一旁,正放松着身子,感叹道:“终于走了,王夫人在,我真是连气都不敢喘。”
还没来得及出声,目光很快被一旁闪烁着的彩冠吸引住了,长长流苏坠着,曳出细微的泠泠声响,不规则地缀在其中的彩石被投到窗前的日光折出此起彼伏的霞光,虚掩在红唇,粉腮,明眸间,往下肩颈流畅,重绣喜服垂落在地。
南枝看着这背影,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感,当然,她也感叹着念出了声,只换来昭音和凝欢的一记眼刀。
第83章黄牛我不认识
几个喜婆守在一旁,周全地理顺这身红艳艳的嫁衣,王凝欢坐得久了,脖颈泛酸,只能透着铜镜的虚影看她们,无奈道:“这婚事办得是有些急了,本准备最早也是要到年后的,可我左右琢磨着,越拖变数越多,就想着趁年前将亲事办了。”
昭音剥开一个个核桃,咬在嘴里含糊道:“今日怎地没见到那岑言的父母?好像连个关系远的表亲都没见到,底细摸清了吗?”
南枝悄悄用手摸了一颗剥好的核桃肉,塞进嘴里,故作无事地附和了声。
王凝欢抿了口茶,补着唇脂道:“岑言说他年幼时父母就因意外离世了,往日亲朋见其势弱,没人愿意接济,他也就此与那些人断了亲缘,一人流落在各地,靠着替人写书信,跑腿为生。我派人去查问了他的邻里,也都能对得上。”
昭音拍了下偷核桃仁的爪子,没甚波澜地同情了句:“身世倒还挺可怜。”
南枝缩回了手,眼巴巴地看向昭音。
昭音被看得头皮麻,把剥好的核桃仁一推,嫌弃道:“吃吧吃吧。”
时辰很快到了,后院的杂乱被锣鼓声遮盖住,喜婆扶着王凝欢,从自家曲折迂回的长廊往外走,走到前院最喧闹的地方。
岑言站在人堆最前面,是极鲜明的一捻红,他眉梢微弯,接过喜婆递来的红绸,王凝欢的视线被莹莹烁光折射着,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长而顺的喜袍,她垂眸,轻呼了口气,这才抬脚与他走了进去。
到了堂前,王国公和王夫人坐在上,方才刚在后院因着琐碎小事吵了一通,面颊还涨着几许怒红,此刻见着小辈遥遥拜下,一人压下眼底的嫌弃,强行凝出笑,另一人侧瞥她眼,面上自是满意无比。
唯留了一拜堂礼,没要多少功夫就已结束了,宾客很快被迎送到了后院吃酒,喧闹渐渐四散开。南枝和昭音混在围观人堆里,见着王凝欢又进了内屋才敛回视线。
因着公主府唯余昭音一人赴宴,她需得将礼送到王国公面前,南枝便落了单,准备一人先去用宴,捧着一把核桃仁,没几口就吃完了,她拍着手心屑往前走,身后却忽地有人唤她的名讳,她转愣了瞬道:“沈言灯。”
沈言灯朝她一笑道:“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
南枝下意识朝后退了点,带着难以遮掩的疏离。
沈言灯的眸光僵了瞬,垂眸露出点仿徨的苦涩感,轻声道:“幸好柳伯母如今被放了出来,陈家也脱了罪,我瞧见你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就安心许多了。”
这地是那日诗会用来作射艺的靶场,算是条离筵席近些的小道,宾客自是没几人知道,附近也没什么人经过,反倒方便了沈言灯,正大光明地往前凑近了些。
他盯着她,腰间佩着她绣的那只不伦不类的香囊,眸子里透着点依恋,又道:“我记得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从小到大每年的生辰我都是与你一道的,还记得去年扬州落雪,我们一道在城外瞧烟火,你不慎将我送的衣裙烧出了小洞,不敢告诉我,偷偷寻了几家铺子都没将修补好。”顿了下,他伸出指节,轻触着腰间香囊道:“这香囊,就是那时你送给我的。”
南枝动了动唇瓣,心口挂了铁般有些沉重,听着却又觉恍若隔世,想起了扬州城外,那日漆黑夜中亮起的一簇烁光。
沈言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眼睛,透着点楚楚哀求,深处却蛰伏着许多情绪,张唇道:“今年我还能见到你吗?”说着,他眉尖皱着,似察觉到什么,抬对上了另一人的视线,顿了下眼底蛰伏的冷意慢慢涌出,可语气不改继续道:“哪怕只有一刻,南枝。”
她听着低落又苦涩的声线,有点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抬,声音刚咬在唇间却被打断。
“南枝,我找了你许久,也不知你去了何处。”陈涿走到了她身旁,如常地想要去牵她的手,道:“原是在与沈大人说话。”
南枝侧眸见是陈涿,有点意外,府中以往递的请帖也不少,从没见陈涿参过什么筵席,今日耽搁到了这时辰竟还在这,原以为早就走了。
她下意识道:“你怎么没走?”说着,觉被指尖拉起,她磨磨牙,拧了下他的手心,将手缩回了袖子里。
陈涿手心被紧拧了下,神色不改道:“回府的马车只有一辆,我当然要与你一道回去。”
沈言灯自是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眉梢一挑,意味不明道:“原来是死而复生的陈大人,先前南枝以为你坠崖了,生生纵马到了京郊,若非我跟在后面,还不知会出什么事。”说着,他环顾四周的红心靶,蓄意道:“好像就在这,我和南枝一道听到了你坠崖的消息。”
不提还好,一提南枝心底就涌出些火气,她面无表情地远离了点陈涿,道:“我要去用宴了。”
待到南枝背影远离了这处。
沈言灯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香囊,笑意褪去,道:“南枝好像并不是很想看见陈大人,方才我说的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若是陈大人此番回不来了,到底如何还说不准呢。”
陈涿冷眸看他,缓缓道:“沈大人与南枝的婚约早已成了陈年旧事,就算再怎么臆想,与她共乘一马车回府也是我,不是你。沈大人有这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应对刑部的查问。”说着,越过他,追随着南枝的身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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