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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宁眼前蒙上了层血雾,怔了瞬,又快反应过来,淌着血的眼珠直愣愣瞪她,怒得抬脚踹她。
到底是练家子,力道过大,惇仪几乎是侧飞着倒在了围着高台的朱红栏杆上,蜷缩着身子,神色狰狞又痛苦。
变故过快,底下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陈远宁弯腰捡起那方砚,像提着刀似的向她缓步走去,今日他是凶多吉少了,但就算是死,也得将致使他走到这步的女人一道带进地府,下油锅,受凌迟。
底下的陈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眸光一沉,下意识摸着腰间,可昨夜来时太匆忙,将惯常随身带着那把匕落下了,他看了眼身前南枝的后脑勺,抽出她间所簪一支金钗,当作飞镖般向他那处掷出,正巧没入他的手臂关节处。
瞬间,杀猪般惨叫响彻殿中。
陈远宁手中的砚掉在了地上,整个手臂疯狂颤抖着,他养尊处优久了,寻常一点皮外伤都忍不了,早已不是边关饱经风霜,身经百战的将军了。
一时疼得痉挛,额角滴下了冷汗。
陈涿吩咐道:“将贼人押送入牢。”
殿外侍卫听到吩咐,立刻涌入殿中,将神色间透着疯意,满口喃喃的陈远宁按住,极快地押送出殿。
幸而南枝髻牢固,只落了几缕碎,她捂着后脑勺,强行忽视众大臣的目光,迈着小碎步上前将虚弱的惇仪扶起来。
殿内其中众臣见着侍卫动作间的果断,十有八九时早已安插好的人手,倒也瞧清了局势,一时噤声不语,唯有沈言灯眉梢轻扬,故作不解道:“陈大人既将叛党抓入了牢中,可如今放眼宗室,无人可继,皇位空置,必生内忧,又该如何是好?更遑论如今边关战事未平,朝中尚未商议出对策,难不成真要坐以待毙,等着城破国亡?”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陈涿身上。
他垂着眼睫,指腹处金簪凉意未消,好一会才道:“此间是为皇室秘闻,若流传于民间,只会徒增恐慌,今日母亲所为对外便称是其身患臆症,以免民愤过激,生出乱事。而陛下突闻战事,心生忧思,骤然病重,清醒时曾言将柔容长公主所生嫡子过继到其名下,称为储君。”
旁人听着,一时愕然,颜明砚既无官身,又无才学,怎能担此重任?陈大人也是公主之子,身上也淌着赵家的血,从哪个方面瞧,都更适合称帝。只是前脚其父刚被押送入牢……这时再提,委实有点张不开口。
若就定了那颜明砚,其在朝中无势,也没瞧出有什么野心,估摸着这少年郎心性顽劣,年纪又轻,想来也是理不了朝政的,于他们,只有好处。
众人想着,也便都应声附议。
沈言灯面上露出点笑意,所筹之事在此终于过半,他的余光落在从御台往下走的南枝身上,缓缓提醒道:“那边关战事呢?陈大人打算眼睁睁看着其内乱,攻至京中吗?”
陈涿指骨微紧,只道:“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
——
人在家中坐,龙袍天上来。
颜明砚从得知消息起,就呆若木鸡地坐在府中,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陛下怎会过继自己?颜驸马倒是处变不惊,笑意温和,帮着他与被几个满脸谄笑的太监言谈,交代了他几句,就将他赶上马车递送入宫。
可从始至终,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那种怎么掐大腿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直到在宫门口,遇到了扶着惇仪坐上马车的南枝,才恍惚着定了神。
颜明砚缓过了神,看向坐在侧旁的太监,恹恹地揉着额角道:“你说,陛下病重,想要过继我为太子?”
太监当即“诶”了身,前倾着身子,嗓音尖细道:“回殿下,的确是您说得那般,殿下已经下旨,您如今是储君,恐要不了几日,就要再上一层楼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往后奴才定尽心伺候殿下!”
颜明砚受不了这被拖长的刺耳声,烦躁地挥挥手,想要掀开车帘和南枝打招呼,却被太监率先按住了那车帘,像触碰了什么禁忌般震惊地睁大眼睛,苦口婆心劝道:“殿下,这可不能乱动。如今您身份特殊,又是急召,先入主东宫要紧,莫要声张。”
他听着,拧了拧眉,也只得将手放下。
这边,南枝将陈老夫人和惇仪送上了马车,交代车夫将人安稳送回府。
她却没上马车,而是走向了宫门口的陈涿,陈涿下意识伸手,将她耳边的碎捋顺,又揉了揉道:“宫中事尚未平息,暂时脱不开身,我尽力早些,在晚膳前回去。”
可南枝耷着眉眼,一言不。
陈涿眉尖轻皱,半俯着腰身对上她的双眸,问道:“怎么了?”
南枝抬睫,定定看他道:“你是不是打算去边关?”
陈涿一时怔住,张着唇却又什么也没说。
边关情形复杂,不知被害死了几个将领,匈奴攻至何地,兵力悬殊多少……这些尚且未知,而边关多年来的安逸,使得朝中只顾着防乱臣,一时竟挑不出可挑大梁之人。
除了他亲去,再无第二个人选。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阳谋。
从一开始边关将领被害,再到如今骤起战事,一步步引向了今日的局势,可他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乱世再起,只能跳进这陷阱,离开京城,竭力平定边关。
陈涿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胸口一紧,在沉默中点了头。
南枝拽住他的袖口,道:“我与你一起去。”
陈涿拒绝地极为果断:“不行,边关局势复杂,又忽地被害死了几个将领,必定出了内乱。战事又频,根本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你绝不能去。”
她猛地甩开那袖口,挑出他话中的刺:“可若如此危险,你去了,也是九死一生,若回不来……”她咬唇,泪珠啪嗒嗒落下,想说的话,根本不敢说出口。
他眼睫颤了下,轻声道:“南枝,自我入朝起,就知会有这一天。只要边关平定,往后所有事只会越来越好。因而,即便眼前是明晃晃的生死线,我也必须去,但南枝,我不能让你与我一道涉险。”
南枝的理智明白他话中所言,可心里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倒是眼珠啪嗒嗒掉得越多。
陈涿倾腰,指腹擦去她脸颊上的水渍,垂目道:“三个月,只要三个月没听到边关打了胜仗的消息,想要留在京城还是离开,都会有人替你打点周全。”
南枝却推开他,眸光含着水意看向他,再也听不了从他口中蹦出来的每一个字,径直转身离开了。
陈涿看着她的背影,驻足许久。
一身为了过新岁而穿的暗红常服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直到宫门内有人唤他,才回过神,走入了这巍峨华贵的宫殿。
南枝用袖口擦着脸,心神似飘在了半空中,唯有腿脚,重复着往前走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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