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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彦却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无奈,直言道:“不必歇了。我干着急有什么用,陛下不批我的折子,我要么服软,要么自己动手。”他不想服软,自己动手吧。霍去病这半个月忙于整顿北军,未曾上朝,但也听闻幼弟在朝堂上与人争执,甚至惹得天子不快。他放下手中的简牍,正色问道:“你那折子里写了什么?予我瞧瞧。”霍彦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抄录的奏疏副本,递到霍去病面前。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半张脸笼罩在书斋内昏黄的阴影里,神情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怅惘。霍去病把折子一开,眉跳了跳,沉默良久,他道,“阿言的文采愈发好了。”小霍郎不光有一张利嘴,还有一手好文章,他写的《酒榷六策》,现在还在被太学生传阅。这篇安黎元书更是他文笔之大成。洋洋洒洒几万字,尽显他家阿言的才情。霍彦幽幽瞥了一眼他,像夏天的薄荷冰,凉凉地。霍去病笑了。“陛下当时没把你打死,真的足够爱你了。”瞧瞧这文章,只有第一句,陛下承天统极,威加四海,北击匈奴,南平百越,宇内清宁,兆民归心,刘彻能听下去,其他的那是每句都在骑脸输出,句句全是干豪族,打地主,解放百姓。陛下,你行不行?瞧瞧这最后几段,今日天下,虽外患渐弭,内忧犹存。方今豪强并起,竞逐膏腴,兼并之风日炽。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每遇丰年,谷贱伤农,民多弃田。一逢灾歉,粮价腾踊,若遇饥年,饿殍相望。贫者为求一饱,或鬻田宅,或典妻孥,甚者沦为僮仆,辗转沟壑。此非独民之不幸,实乃国之隐忧也。夫水旱无常,岁有丰歉,此天道也。若能预为之备,则灾不为害。臣愚以为,可仿古之遗智,参当世之需,行二策以纾民困。这不算完,后面还有治策呢。其一,设常平仓于郡县。丰年之时,郡县官署以时价增什一收购民之余粮,储于仓廪,勿使谷贱伤农。灾年之际,再以原价减什一出粜,平抑市价,勿使商贾囤积居奇。如此,则“丰不伤农,歉不害民”,民有恒产,家有储蓄,自无卖田鬻子之苦。其二,立济贫坊于长安。方今春荒之际,农民乏种少器,往往束手待毙。可借陛下天威为信,设坊于京中,向贫者贷予钱谷、农具。凡贷者,验其户籍,明其用途,岁末偿本,不取其息;若遇大灾,可延至次年。如此,则民得接济,不误农时,春种有资,秋收有望,自□□亡之患。霍去病看完,忽然想知道刘彻的脸色了,估计黑得成煤炭了。霍彦把折子收了,道,“我没错。”匈奴虽是心腹大患,但正在疯狂兼并土地、日益壮大的豪强地主阶层,才是帝国肌体上不断滋生的附骨之疽。任何时代,疯狂兼并土地、盘剥农民的地主,都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大敌!他曾在“弹幕”中看到有人轻描淡写地说地主不过是占点地、雇人种粮而已。霍彦对此只能报以一声沉重的叹息——说这话的人,定是在太平岁月里安逸得太久,早已忘记了地主阶层的贪婪本质!他们混淆了“农场主”和“地主”的概念。农场主依靠耕种作物获利,他们害怕灾年;而地主,其核心盈利模式根本不在于作物本身,而在于土地的兼并和买卖!他们最盼望的就是灾荒之年。一旦灾荒降临,食不果腹的贫苦农民为了活命,就不得不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贱卖祖传的土地。地主们便趁机以极低的价格鲸吞大量土地,甚至有些恶毒的地主,还会在灾年放高利贷,让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沦为他们的债务奴隶,替他们耕种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还要缴纳沉重的租税!霍彦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大汉的土地上蔓延!他与“弹幕”反复商议后,才决定在各地郡县设立“常平仓”,丰年时以合理价格收购余粮存储,灾年时再以平价或低价售出,平抑粮价,赈济灾民。他计划在长安城率先试点设立“济贫坊”,借鉴“弹幕”中“现代银行”的理念,以天子刘彻为信用担保,向贫苦农民提供小额、低息甚至无息的贷款,帮助他们购买粮种、农具,渡过春荒或灾年的难关。他无错,这道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折子,也无错。“他不懂商事,就不该管。”此刻他的模样,竟与多年前霍去病在黄河岸边偶然瞥见的、当地百姓感念霍彦治水之功而悄悄塑造的石像重叠起来。那时霍去病还曾笑话那石像将少年霍彦塑得像个悲天悯人的老朽。可如今看来,霍彦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忧思,竟与那石像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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