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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胡子第七天。缓冲期的最后一日。冬日清晨的阳光,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慷慨姿态,撕破了连续数日的厚重阴霾,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它穿透病房那巨大的落地窗,将空气中悬浮的每一粒微尘都镀上金边,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灼人的生机。这光太过明亮,太过突兀,反而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讽刺剧的布景。金色的光流肆意流淌,淹没了纯白的病床,淹没了林窥雾裸露在外的、枯瘦得几乎只剩一层蜡黄皮肤包裹着嶙峋骨节的手腕。然而,这热烈的光线非但未能驱散萦绕在他周身的、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衰败与死亡气息,反而将那灰败的肤色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如同被遗忘在角落、蒙尘已久的劣质玉石,所有的生气都已被时光和病痛无情地榨干、抽离。与这阳光的“慷慨”形成诡异对比的,是林见霰近乎亢奋的忙碌。那光芒仿佛不是照在他哥哥身上,而是直接注入了他的血管。他脸上强撑起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神经质的活力,动作幅度都比平时大了许多。“哥,你看!出太阳了!好大的太阳!暖和吧?”林见霰的声音拔得很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行灌输的乐观。他像是要证明什么,猛地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底拉开,让汹涌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灌满了整个病房。刺目的光线瞬间刺痛了林窥雾紧闭的眼帘,他极其细微地蹙紧了眉头,仿佛连这微弱的光线都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林见霰快步回到床边,俯下身,急切地问:“哥,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比昨天好一点?”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哥哥的脸,试图从那片沉寂的死水中捕捉到一丝涟漪。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要去探探林窥雾的额头。但在那冰凉得如同深秋寒石的皮肤前,他的指尖停顿了,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覆盖在林窥雾枯瘦的手背上。那触感,冰冷坚硬,像一块在烈日下也捂不热的顽石,寒气直透林见霰的掌心。林窥雾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模糊刺眼的光晕,世界被扭曲成一片混沌的金色。他艰难地、几乎耗尽了力气,才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强烈的光源。喉咙深处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回应,模糊得难以分辨音节。然而,林见霰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福音。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太大,以至于牵动了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近乎卑微的祈求。“你看!我就说会好起来的!阳光就是最好的药!”他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今天是个好日子!哥,我给你刮刮胡子好不好?干干净净的,人也精神!精神了,就更有力气了!”他甚至没有等待林窥雾任何形式的许可,仿佛生怕那一点微弱的回应会转瞬即逝。他迅速转身,动作麻利地准备好温热的毛巾、细腻雪白的剃须泡沫和一把崭新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剃须刀。他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毛巾敷在林窥雾瘦削的下颌处,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温热的水汽短暂地氤氲开来,在那灰败冰冷的皮肤上留下几缕转瞬即逝的微红。细腻的白色泡沫被仔细地涂抹开来,覆盖了那棱角过于分明的下颌线条和干裂脱皮的嘴唇。林见霰拿起剃须刀,刀锋悬停在哥哥脆弱的皮肤上方。他的手抖得厉害,那冰冷的金属仿佛有千钧重,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动着他的心弦,让他几乎无法控制那锋利的刃口。“哥…你别动…”他的声音绷得极紧,带着一丝无法完全压抑的哽咽,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腕,以最轻、最稳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刮过那些稀疏灰白的胡茬。“沙…沙…沙…”刀锋刮过皮肤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感,每一次轻响都像在刮蹭着林见霰的神经。林窥雾闭着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冰冷石雕,任由弟弟摆布。他清晰地感知着刀锋每一次冰冷的掠过,以及少年指尖那无法抑制的、传递到他皮肤上的细微颤抖。那颤抖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无助。每刮一下,林见霰的心就跟着狠狠地抽紧一下。他看着剃须泡沫被刮去后露出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得仿佛透明,底下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蜿蜒着,嶙峋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在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哥哥怎么会瘦成这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稍重的呼吸就能将他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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