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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他的生辰,母亲多少年没待他这么温柔了,她给他做长寿面,还牵着他的手出门,他还以为可以过一个好的生辰日,从此与母亲重归于好。
凌芳圣不愿再跟秦氏纠缠,等到隔日,他对奚琴说:“寒尽,伯父仔细想了一夜,你今后就跟伯父回景宁住,好不好?”担心奚琴不答应,他又说,“还有你的病,伯父请了仙医,要回景宁才能治。”
奚琴已不再是那个年幼的自己了,纵然只有七岁,他已懂了许多事。
他没想太久,点头说:“好。”
离开山青山时,奚琴看了秦氏一眼,她的眸中依旧是冰冷的恨意,奚琴垂下眼,低声说:“母亲,寒尽会回来探望你的。”
其实初到景宁的日子并不算好,这么小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寄人篱下,心中总也不安稳。奚奉雪不是自来熟的脾气,一开始十分疏离,奚泊渊听说他有骨疾,最初也不敢靠近。他的病对外宣称是骨疾,其实近一点的人都知道,那是藏在魂骨里的魔气,谁不对他退避三舍?
或许是奚家太大,时而比山青山还冷清,在景宁一住年余,奚琴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好在那时他已经会披上一张和气的皮,偶尔外来的亲眷过来做客,都会夸寒尽小公子伶俐懂事。
九岁那年,奚寒尽已经改名奚琴,山青山传来秦氏的消息。
凌芳圣思量许久,对奚琴说:“你母亲病了,她修为低,眼下已现五衰之像,她不让任何人贴身照顾,指明让你回去,如果你不愿意,伯父可以……”
奚琴道:“我愿意。”
奚琴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心中只有一句话:到底母子一场。
回到山青山,见到秦氏后,他还是吃了一惊。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幅清丽的样子了,她病得厉害,两鬓已生华,皮肤也起了褶皱,每一日都离不开餐食,她正在如凡人一般老去。
于是奚琴学会了生火做饭,日日都把饭菜送到秦氏榻边。秦氏似乎已不太清醒了,又或者她其实是清醒的,她只是恨他,所以只要见到奚琴,她便要开口谩骂。
那些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话,在后来一次次浸骨时反复回荡在耳边的话,奚琴都是在那时听的——
“是你害死你父亲的!”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一身都是魔气。”
“你就是来跟我们索命的!”
一开始,奚琴每听一次这样的话,心都像被扎了一下,后来听得多了,心也就凉透了,虽然不至于无动于衷,但面上不再有任何动容,每日放下饭食就走。
到了后来,秦氏也受不了了,她打翻奚琴送来的碗盘,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你恨我没有好好待你!”枯瘦的十指攀住床沿,她咬着牙对奚琴道,“你相信母亲的直觉吗?我怀上你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是我的孩子,他是别人。”
奚琴道:“诛邪草。”
秦氏:“什么?”
“你说父亲当年是为了给我找一株诛邪草,才被酸与重伤至死的,如果我找到那只守着诛邪草的酸与,为父亲报了仇,你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了?”
秦氏冷笑一声:“那只酸与的修为已接近凶妖,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奚琴不等她说完,一个人去了妖山,找到酸与的巢穴。
幼时为了择天命灵器,凌芳圣带他回过一趟景宁,当时他在万千灵器中,选了一把剑。这一回,他也只带了一把剑。虽然奚琴不喜欢任何与天命有关的事物,但是他知道,自己天生就会用剑,得心应手。
斩杀了酸与后,他与上回一样倒在了血泊里,但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先找到他的是一只魔。
朦胧中,这只魔唤他:“尊主。”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了泯。
泯说自己是循着魔气来的,奚琴的前生是他的尊主,前生过世后,嘱他找到转世后的他。
这一刻,奚琴想到了秦氏。
原来秦氏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这一身仙骨、魔气,还有与生俱来的不同,当真有源可溯。
奚琴一下乱了,他冷笑道:“我最恨四个字——生来如此。”
凌芳圣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浑身裹满凶妖血,神智彻底混乱的奚琴,他把他带回奚家,让他拜了白舜音为师,与灵音仙子一起想出了用寒泉冰针浸骨的法子,说要帮他彻底根治骨疾。
十二岁那年,秦氏时日无多,奚琴回到山青山,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次秦氏见到奚琴,竟然是欣喜的,她强撑着下了榻,像凡间母亲那样,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这日并不是奚琴的生辰。
饭间,秦氏温和地说:“寒尽,你不是说你帮你父亲报仇去了么?怎么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回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奚琴一听这话,心就软了。
他说:“杀了酸与后,我病了,伯父带我回景宁治病。”他顿了顿,说,“其实……我也是,思念母亲的。”
秦氏“哦”了一声,然后笑了,温声道:“这阵子我一个人静下来,想了许多,忽然现这一生有太多遗憾和后悔,有些话错过今日不说,日后怕是没机会对你说了。”
她看着他:“你是谁呢?”
“我……从来就不认你。”
“所以我走了之后,你不要为我立碑,我不想我死后,墓碑的角落还有你的名字。”
其实奚琴也有心愿的,他千里迢迢回来,盼望着母子一场,到最后起码不要零落收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今悉数回忆,秦氏一生待奚琴,只有三次温柔。
第一次,她是要跟他互相折磨;第二次,她把他丢弃在妖山;第三次,她是为了和他断绝母子关系,死生再无瓜葛。
可他偏偏每次都信她,每一回都对她剖开心迹,最后却是温柔幻象,一腔真诚换来刺骨冰凉。
奚琴很小的时候便会披上一张和气的皮,自那以后,他更不会以真意示人了。
纵然在不久之后,景宁奚家成了他的家,亲人们虽然会在他骨疾作时远离他,奚泊渊还是成了他的兄弟,凌芳圣和奚奉雪是他敬重的尊长,可这么多年山青山杯弓蛇影,他如何能轻易卸下虚虚实实的伪装,全心交付信任?
每一回付出的信任都凄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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