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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远在医院挂完水,天色已大亮,陆文渊守在旁边整夜没合眼,打了几个哈欠,护士走过来拔针说:“回去注意饮食,吃点清淡的,这个节骨眼再发烧可是要被抓去隔离的。”
陆清远是因急性肠胃炎引起的发烧,幸亏看他们的医生经验老道,没把他们先隔离。
从医院出来的路上,陆清远忽然问:“爸爸你跟陈安楠说了吗?”
“……”陆文渊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一拍脑袋说:“这回是真的大事不好了!”
陈安楠此刻正扒在窗户上抹眼泪,阿姨在后面为难地哄他,说:“哎呦乖乖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桃子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陈安楠恍若未闻,踩着小板凳,扒着窗户,眼睛一个劲往楼下瞅,看看叔叔他们回来没有。
以至于陆文渊一进门,阿姨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说:“哎呦,你家这个这真是难哄啊……”
陆文渊低低笑说:“是有点。”
陈安楠看见哥哥回来了,赶紧从椅子上蹦下来,哼唧唧地贴过来:“怎么了呀……哥哥你怎么了呀?”
“小毛病,”陆清远摸摸他的发旋,把他拎起来,说,“别蹭了,才从医院回来,脏。”
陈安楠抽抽搭搭地不松手,哭得好不可怜,陆文渊让他俩赶紧去消个毒然后过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哭。
阿姨去厨房里端绿豆粥和蒸包子,还不忘倒苦水:“找不到哥哥就坐在这一直哭,我没办法只好跟他说,你俩昨晚上去医院看病了,这下好了,哭得更厉害了,说什么也不听了……都怪我这张老嘴不会说话,瞧给孩子吓得。”
吓是真吓得不轻,陈安楠因为哥哥生病的事情担惊受怕起来,觉也不好好睡,每天没事就拿手摸摸哥哥肚子,趴上面听一会,再小心翼翼地问:“你还难受吗?还想吐吗?”
又说:“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我在旁边陪着你呢。”
陆清远无语地说:“……你当我怀孕吗?”
陈安楠窘窘地张张嘴,“啊”了声,他是真的很担心哥哥,生病是件很可怕的事,这几天电视上总在放哪里哪里死了人,他很害怕。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陆清远一睁眼,对上的先是陈安楠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瞅着他,也没个声响,屁股撅老高,跟小猫伸懒腰似的。
陆清远凝定片刻,问:“……你在干吗?”
陈安楠顿时惊喜,天真地说:“听听你还有没有呼吸。”
“……”陆清远伸手把小孩拨到旁边,无奈地说:“肠胃炎死不了人的。”
陈安楠拍拍自己的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陆清远身体恢复的很快,也压根不需要什么精细的照顾,不过陆文渊还是按照医生嘱咐的食谱,让阿姨每天给他轮着做。
陈安楠就更不得了了,这小孩的照顾对陆清远来说是一种折磨,即使说了很多遍自己没事,他还是坚持要照顾哥哥。
他每天都乐忠于在睡觉前,给陆清远盖上自己焐热过的小毯子,然而他的毯子真的很小,总是顾头顾不了尾,顾尾又盖不着头。
陆清远大多时候得自己再拉一床被子过来,然后陈安楠就会钻到他的被窝里,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哄他:“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等我长大了,我就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他说得太认真,陆清远也不好再讲什么,只能任由他跟小大人似的轻拍自己,最后把自己先拍睡着了,熟悉的气息带来温热的柔软,拱卫在陆清远周身。
事情转眼过去一个半月,本以为这小崽子总算是不执着照顾人了,但是那天,陆清远还是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一只大礼物盒子摆在客厅,里面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千纸鹤,竟然有整整一千只!
陆清远诧异地问:“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安楠高兴地说:“好看吧?我折的,阿姨告诉我,只要折满一千只,就可以跟山神许愿啦!”
陆清远怔怔问:“你要许什么愿望?”
陈安楠认真又虔诚地双手合十,朝天许愿:“我希望哥哥永远快乐,健康,幸福。拜托山神伯伯啦!拜托拜托,让哥哥快点好起来吧!”
再简单不过的话,陆清远从很多地方都听到过,但从没有一刻能够像现在这样被撼动,陈安楠在他的心里,像小楼上悄然爬出的藤蔓,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已经占据出一席之地。
陆清远说不出话,他盯着那些千纸鹤看了很久很久,他听见寂静里,自己闷闷的心跳声,含混着一点点心软和爱意,分不清孰轻孰重些。
但是陆清远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
那天,陆文渊看到这么多千纸鹤,笑地合不上嘴,说:“你俩这样显得我像多余的。”
然后花了几天时间,帮他们把这些千纸鹤用针线和小珠子串起来,当成门帘。
日子一天天的消磨过去,梧桐大道上重新连起片遮天蔽日的葱郁,世界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满目疮痍,缓慢愈合着伤口。
这个季节充斥着悲伤,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可总归还是会有新生命诞生于此。
像是世界烙下的一块疮疤,斑驳而突兀,却又充满了新鲜血液。
六月的时候,班主任写了封推荐信上去,陆清远最终还是被那所重点初中录取了,陈安楠爬上三年级,他还是那个极度依赖哥哥,又娇嗔的小朋友。
不过,陈安楠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被提前一小时薅起来,因为陆清远通常会在起床以后,先轻手轻脚地给他擦脸擦手,换上要穿的衣服,再把被子被他掖好。
洗手池上永远都会放着挤好的牙膏,和温度适宜的漱口水,早饭也都是按照他的胃口适量盛的,将将好,不会剩也不会少。
陈安楠在细腻的照顾下,坐上了岁月的小船,摇摇晃晃,却也安稳牢靠。
这期间,陆文渊带着他们搬过一次家,现在,他们家落座在临近玄武湖的独栋小洋楼里,每天推开窗,风卷过大半个湖面刮来湖水的腥气,湿漉漉的。
棉花糖有了自己单独的小窝,但还是会习惯性地趴在小主人的床脚睡觉。
再后来,陆清远以中考第一的成绩进了市级重点高中,他的优秀依旧令人艳羡。
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得墙上那面镜子微微晃起来,把陈安楠照得像是水里的倒影,水波晃去了他的稚嫩与童真,隐隐化出点未开的青涩。
等风过,镜子重新凝定下来,镜中人的眉眼已经不复过去那般幼态,却依旧是出挑的好看,圆圆的眼睛笑起来时会弯出柔软的小弧度,或许是因为乐器学得久了,融了艺术气息在里面,他的昳丽下又催生出几分不明显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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