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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工业区边缘,一家通宵营业的“老周记”砂锅粥铺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下夜班的工人。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熬煮后的温润香气与淡淡的胡椒粉味,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作响,搅动着略显闷热的夜气。靠里侧一张不起眼的卡座里,陈玄与阿箬相对而坐。
桌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几乎没动多少。阿箬低着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稠白的米粥被搅出一个浅浅的漩涡,如同她此刻翻涌不定却又竭力压制的心绪。陈玄则静坐一旁,目光落在窗外被霓虹灯招牌染成暗红色的夜街上,留给对方消化和思考的空间,也暗自平复着自己方才追踪时紧绷的神经。
小巷里那场短暂却凶险的交锋,那扑面而来的阴毒蛊粉,以及阿箬及时现身、果断出手化解危机的身影,都清晰地烙印在两人脑海里。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信任的幼苗在危机浇灌下破土,却仍需小心呵护。
最终,是阿箬先打破了沉默。她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往日那种全然的清冷与距离感,而是带上了一丝复杂的、仿佛卸下部分重担后的疲惫与坦诚。
“刚才……多谢你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若不是你提前盯上他,逼得他仓促出手,我也难有机会这么快就确定他的根脚,还拿到那点残留的蛊粉。”她指的是陈玄之前收集起来的那点灰绿色粉末。
陈玄摇摇头,语气平和“份内之事。倒是姑娘及时赶到,否则我难免要费一番周折应对那‘噬魂瘴’。”他顿了顿,看向阿箬,“那人手段歹毒,反应极快,不像寻常喽啰。姑娘可知他的具体来历?”
阿箬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只是个外围的马前卒罢了。用的虽是南洋邪路改良过的劣质蛊术,但手法熟练,心性狠辣,显然是专门培养来做这种脏活的。”她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这种人不难对付,麻烦的是他背后的人,以及……他可能牵连出的更多线索。”
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重新聚焦在陈玄脸上,语气变得格外认真“陈先生,你我虽相识不久,所求或许也不尽相同。但你为破邪局、救无辜,不惜以身犯险,甚至引来强烈反噬……这份心意与担当,我看在眼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此前我多有隐瞒,一是寨规所限,二是敌我难辨,不得不谨慎。但事到如今,若再各自为战,只怕会被敌人逐个击破,更遑论解救依娜、清除邪祟。”
陈玄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能感受到阿箬态度的微妙转变。
“那男子所用蛊粉,虽经南洋邪术改良,但其核心炼制手法与几样关键辅料,却与我箐衣寨早年外流的一份名为《虫瘴秘要》的残篇中所载极为相似。”阿箬终于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那份残篇,据寨中记载,是十数年前被一名叛逃的师叔祖带走的,一同失踪的还有几样培育特殊蛊虫的母盅。”
陈玄心中一动“师叔祖?”
“嗯。”阿箬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痛惜与愤恨,“他天分极高,却心术不正,痴迷于追求速成与威力极大的偏门蛊术,甚至不惜用活人试蛊,最终被长老会察觉,欲废其修为、囚禁终生。他却提前得到风声,盗走秘卷与母盅,叛逃出寨,从此杳无音信。寨中派人搜寻多年,只零星查到些线索,似乎指向他与南洋某些降头师社团有所接触。”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它将箐衣寨的叛徒、南洋邪术与如今滨海市发生的诡案直接串联了起来!
“如此说来,如今在滨海市利用邪术害人的,很可能就是这位叛逃的师叔祖,或者是他传授出来的徒子徒孙?”陈玄推测道。
“极有可能。”阿箬肯定道,“而且,他们显然已经形成了某种组织或势力,并且……找到了稳固的靠山或合作者。”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玄,“陈先生,你之前怀疑风水协会内部有问题,并非空穴来风。”
陈玄神色一凛“姑娘有确凿证据?”
阿箬微微摇头“确凿证据尚需查找。但我利用银饰店作掩护,暗中调查多年,也并非全无收获。”她压低了些声音,“协会那位赵启明副会长,你需格外留意。”
“赵副会长?”陈玄想起那位笑容公式化、言语间却暗藏机锋的协会官员。
“嗯。”阿箬眼神冷冽,“我通过一些特殊渠道留意到他近三年来,与几位来自南洋的‘民俗文化考察商人’过往甚密。明面上是学术交流、招商引资,但私下会面的频率与时机却颇为蹊跷,往往避开正常公务接待流程。”
她稍作停顿,似乎在回忆细节“最重要的是,大约半年前,有一次他刚结束与一位南洋商人的秘密会面后,偶然路过我的银饰店。他进门假意挑选银器,与我攀谈时,我隐约闻到他身上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却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气味。”
“什么气味?”陈玄追问。
“那气味被昂贵的古龙水刻意掩盖,但瞒不过我的鼻子。”阿箬语气肯定,“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用于滋养阴属性蛊虫的‘檀阴草’混合着某种蛊虫分泌物的、微带腥
;甜的异味!这种气味,通常只会在长期接触、甚至亲自喂养特定蛊虫的人身上,才会如此难以彻底清除!”
陈玄的心猛地一沉。赵启明,风水协会的实权副会长,身上竟然带着蛊虫的异味?这绝非巧合!
“此外,”阿箬继续补充,“我暗中观察过,赵启明近一年来气色有异。表面红光满面,但眼底深处常隐现一丝难以察觉的青黑,步伐看似沉稳,却偶尔会透出一瞬间的虚浮。这很像……长期以自身精血暗中饲喂某种霸道蛊虫所带来的隐疾!”
自身精血饲蛊?陈玄闻言,背脊窜起一股寒意。这赵启明若真如此,那他在协会中扮演的角色,就绝非简单的包庇或纵容,而极可能是深度参与,甚至本身就是邪术修炼者!
“协会内部派系复杂,”阿箬分析道,“赵启明手握实权,又分管对外交流与学术研究,他若利用职务之便,以南洋学术交流为幌子,暗中为那些叛徒与降头师提供庇护、资源甚至借助协会力量掩盖他们的行踪与实验,实在是再方便不过。宏宇大厦的项目审批、‘光影设计’的资质备案,若没有他这般位高权重之人行方便,岂能如此轻易瞒天过海?”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似乎都汇聚到了赵启明这个节点上!他的身份、他的行为、他身上那可疑的气息,都让他从之前的“疑似包庇者”变成了极具嫌疑的核心人物!
陈玄深吸一口气,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阿箬的坦白,无疑将调查推向了一个更清晰却也更危险的方向。
“多谢姑娘坦言相告。”陈玄郑重道,“这些情报至关重要。”
阿箬轻轻摇头“不必言谢。我告诉你这些,也是希望借助你和张队长的力量,能更快揭开真相,阻止更多悲剧。我身在暗处,许多事不便亲自出手调查。”
她看着陈玄,眼神清澈而坚定“陈先生,我知你身负家族传承,亦有守护正道的决心。我阿箬以箐衣寨巡山使之名起誓,在此事上,我与你目标一致,绝无虚言。今后有关蛊术、南洋邪法方面的疑难,你尽可来问我,我知无不言。但协会内部调查、警方层面的行动,则需倚仗你了。”
这是明确的合作表态,划定了彼此的优势与分工。
陈玄能感受到阿箬话语中的真诚与重量,他同样正色回应“陈某明白。姑娘放心,警方调查绝不会冒进,以免打草惊蛇。后续行动,必当与姑娘及时互通声气,共商对策。”
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破。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彼此能力认可与初步信任的合作关系,在这间烟雾缭绕的粥铺里悄然确立。
“当务之急,还是依娜和那个下蛊者。”陈玄将话题拉回眼前,“那男子逃脱,必会警觉,恐对依娜不利。”
阿箬沉吟道“暂时应该不会。情蛊未解,他仍能通过蛊虫感应到依娜的状态。此刻杀她,对他毫无益处,反而会打草惊蛇,暴露他自己。但他肯定会更加小心地隐藏起来,甚至可能通知其上线。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的巢穴,在他被转移或灭口之前。”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已有追踪他残留蛊粉气息的大致方向,给我点时间,应该能锁定他藏身的具体区域。届时,可能需要张队长派人进行隐蔽的合围与突击搜查,务必人赃并获!”
“好!”陈玄立刻应下,“我这就联系张队长,提前部署可靠人手,随时待命。”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如何配合,如何传递信息,如何确保行动迅速且隐蔽。
碗里的粥渐渐凉透,窗外的天色也透出几分熹微的晨光。夜即将过去,但更艰巨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结账离开粥铺时,清冷的晨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一夜的疲惫与紧张。陈玄与阿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多了几分此前未有过的凝重与坚定。
初步的信任已然建立,通往风暴中心的道路也变得清晰。
然而,无论是陈玄还是阿箬都明白,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隐藏极深、势力盘根错节、且掌握着诡异邪术的可怕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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