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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卖沙发的生意赔得底朝天,肖何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折腾的力气,彻底收了心,在南方的小村子里安下了养老的日子。虽说手头还是时常拮据,得东拼西凑地挪借,但好在总有农户愿意把闲置的房子租给他,只要按时掏上那点房租,倒也能安稳住下来。大女儿家就在附近的镇上,抬脚就能到;小女儿远些,却也总记挂着,隔三差五就打发孩子拎着些腊肉、红糖之类的吃食过来,顺带把下一季度的房租结清。两个老人守着一方小院,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
肖何的日子里,打麻将成了顶要紧的事。早些年,单位里退下来的五个老伙计总凑在一块儿,搬张方桌摆在老槐树下,一边搓着麻将一边念叨年轻时的光景,输了的掏几毛零钱,赢了的也不揣兜里,转头就买了冰棍分着吃。可岁月这东西最是无情,像筛子似的把人一个个筛走&bp;——&bp;先是老张头在冬夜里突发脑溢血,接着老李爷摔断了腿后缠绵病榻,再后来剩下的两个也陆续被儿女接去了外地,到最后,牌桌上就只剩肖何一个人了。他坐在空荡荡的槐树下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揣着那副磨得发亮的麻将,往村子深处走去,跟那些扛过锄头、手上布满老茧的庄稼老汉凑成了局。
远在北方的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各有各的忙。肖顾在县城边开着个小木器厂,每天忙个不停;肖建倒腾着各种生意,今天贩水果明天运煤炭,总在奔波的路上;肖兴在村里当老师,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农忙时累得直不起腰,农闲了就在学校呆着。好在有了电话,每隔十天半月,肖顾总会拨通那个串着杂音的号码,问问爹娘的身体,听欧阳兰絮叨几句家长里短,也算能及时知晓老两口的境况。
那天下午,肖顾正在工作,手机突然响了,是大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哥,你快回来吧,爹出去打麻将的路上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床上动不了……”&bp;肖顾一下子愣住了,二话不说就给肖建、肖兴打了电话。哥仨在电话里一合计,由肖顾牵头,决定立刻往南方赶。肖顾开着他那辆跑了十万公里的面包车,肖建驾着刚买的二手轿车,车里坐着肖兴、肖兴的大儿子肖楠,还有肖建的大儿子肖东,五个人挤两辆车,连夜就上了路。
车窗外的夜色像墨汁似的浓,只有车灯劈开一道昏黄的光。经过一夜疾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两辆车终于驶进了南方那个陌生的小山村。村子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竹叶上滴落的声音,鸡还没叫,狗也没醒。大家谁都没说下车,就那么歪在座位上眯着眼,车厢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混杂着窗外隐约的虫鸣,等着天亮。
天刚蒙蒙亮,竹林里升起薄薄的雾气,他们才推开车门,踩着带露的青草往父母租住的地方走。那地方叫紫竹园,名字倒挺雅致。一扇斑驳的柴门虚掩着,推开后是条鹅卵石铺的小径,尽头是间坐北朝南的起脊瓦房,建在三级青石板台阶上,看着倒比村里其他房子气派些。房前围着个半亩地的小院,四周种满了竹子,风一吹就&bp;“沙沙”&bp;地响;屋后是条青石板铺的路,据说是早年村里人合力修的,下雨天也不泥泞。
刚推开柴门,一条半人高的黑背大狗&bp;“呼”&bp;地窜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吓得肖东往后缩了缩。可那狗嗅了嗅他们身上的气味,又看了看肖顾手里拎着的点心匣子,竟摇着尾巴退到一边去了,想来是听欧阳兰念叨过这些北方来的亲人。
进了院子,欧阳兰正坐在石阶上择菜,见着他们几个,手里的豆角&bp;“啪嗒”&bp;掉在竹篮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们咋来了?也不提前说声……”&bp;正说着,肖何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搪瓷缸子,步子稳健得很,哪有半分摔跤的样子?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肖顾先开了口:“爹,不是说您摔着了?”&bp;肖何嘿嘿笑了两声,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一放:“嗨,就是想你们了,跟你姐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你们真来了。”&bp;他说着,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藏着掩不住的欢喜。这小山村再好,终究离着家乡千里远,白天打麻将时不觉得,可到了夜里,听着窗外陌生的虫鸣,就格外想念儿子们的声音。
儿子们一看爹娘都好好的,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肖建挠了挠头:“也是我们不对,早该来看看你们了。”&bp;肖兴接话道:“正好,今天天气好,带爹娘去鲇鱼山水库转转吧,听说那儿风景不错。”
吃过早饭,小女儿肖云的婆婆提着一篮土鸡蛋来了,拉着欧阳兰的手说了半天家常,一会儿问北方的天气怎么样,一会儿又念叨肖云的孩子该上学了,临了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随后,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往鲇鱼山水库去。肖何拄着肖顾买的新拐杖,欧阳兰被肖兴扶着,孩子们在前面追跑打闹,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碎金子。那是多年来少有的大团圆&bp;——&bp;肖何夫妇、五个儿女,再加上肖楠、肖东两个孙子,还有肖琴带来的外孙女,一大家子人在水库边的草地上站成两排,让路过的游客帮忙拍了张合影。照片里,
;肖何笑得露出了牙,欧阳兰的手紧紧拉着肖顾的胳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那瞬间被定格下来,成了后来翻看相册时最珍贵的一页。
回到紫竹园,又在肖琴家门前拍了张合影。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心无芥蒂的团聚。
没过两年,肖兴要卖房买楼周转,把房子卖给了肖建。为了争矿上的危旧房赔偿款,兄弟俩吵翻了天,红着眼差点动了手。侄儿肖东开铲车把叔叔肖兴的水泥门市用石头堵上了。又过了一年,肖顾和肖建合伙开的煤场出了纠纷,一个说对方偷卖了煤,一个骂对方账目不清,吵到最后,肖顾把账本摔在地上,指着肖建的鼻子说&bp;“再也不跟你合伙”,两人不欢而散。
其实谁对谁错早就说不清楚了。肖建早年贩大米时,说好给朋友合资做买卖,最后却连本钱都没有让拿走,把人家的心彻底冷透了;后来跟姊妹们合伙做小生意,也总想着自己多占点便宜,几次下来,连亲姊妹见了他都绕着走。还有信阳的二表姐夫,当年借钱给他周转,说好半年就还,结果拖了三年,最后还是父母替他还上的。这些事,说起来都让人叹气。
肖建之所以变成这样,跟肖何的教育脱不了干系。小时候肖建拿仨说六,谎话连篇,肖何不仅没打骂,还笑着说&bp;“我儿子有本事,真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后来肖建跟人打架,肖何拿着铁锹就去人家门口骂街。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道理谁都懂,可肖何却总觉得&bp;“孩子还小”“男孩子野点正常”。到头来,不仅教出了肖建这样言而无信的儿子,连带着兄弟间的情分也被消磨殆尽。这家庭教育的失败,像根刺,扎在每个亲人的心里,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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