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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灵成定睛看时,只见那提辖生得淡黄面皮,三绺掩口髭须,八尺以上身材,威风凛凛。那人抱拳笑道:“黄兄果然好眼力!某家便是新任登州兵马提辖,江湖上人称‘病尉迟’孙立的便是!”灵成听了这话,惊得半晌作声不得,呆立在原地。那孙立见他生得面如锅底,身长八尺,膀阔腰圆,端的是一条好汉,心下愈发喜爱,便道:“俺在东京时,早闻得你在校场力挫群雄的威名。后来听说蔡京那厮派心腹真茂将你下狱,如今真茂已调任兖州飞虎寨总兵。俺有意收你做个徒弟,不知你可愿拜在俺门下?”
灵成听罢此言,恰似拨云见日,慌忙倒身下拜,口中叫道:“恩师在上,受弟子三拜!”说罢“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直磕得青砖地面作响。孙立见状大喜,双
;手搀起道:“好个知恩的徒弟!你可愿在俺帐前做个亲随?闲时俺将这一身枪棒本事尽数传授于你。待他日立下功劳,也好挣个出身,不枉你这一身本事!”灵成闻言,如获至宝,当下应允不迭。孙立便命人去了刑具,换过衣衫,领着灵成出了牢门。正是:因祸得逢真豪杰,脱难又遇旧知音。
自此,灵成便在孙立帐下听用。那孙立但凡出城剿捕强人,必带灵成同往;闲时便将鞭法、枪棒尽数传授。灵成天资聪颖,又肯下死功夫,武艺日进一日。忽一日,孙立引轻骑追赶一伙流寇,不期中了埋伏。那伙贼人占住险要,箭发如雨。孙立虽勇,怎当得众寡不敌,看看要遭毒手。猛听得山后一声霹雳也似大喝:“贼子休伤俺师父!”只见灵成单骑飞至,抄起孙立失落的虎眼竹节钢鞭,舞动处恰似银龙出海,风雷大作。端的双鞭起处山岳摇,一声吼断水云寒。
那伙草寇几曾见过这般手段?登时溃不成军。孙立看得分明,暗自喝彩。回营后,特请巧匠打造一对盘龙戏水鞭赠与灵成。看那鞭时,端的:鞭身盘绕蛟龙纹,鞭梢暗藏追命针。灵成接过宝鞭,感激不尽,当即跪地叩首道:“师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情愿拜为义父!”孙立闻言大喜,搀起灵成道:“俺得这般好孩儿,强似得千军万马!”当下排设筵席庆贺,三军上下无不欢喜。正是:乱世相逢真父子,沙场并辔显英豪。
看那对盘龙戏水鞭时,端的非凡:
鞭长六尺六寸,通体镔铁打造,鞭身盘着九条蛟龙纹路,龙口皆衔着三棱透甲锥;鞭节处暗藏机关,稍一抖动便弹出寸许追命针;鞭梢铸作龙尾形状,边缘锋利如刀。舞动时但见寒光烁烁,龙吟隐隐,端的是一件神兵利器。
话说解珍、解宝兄弟因射得一只大虫,却被那登州毛太公并他儿子毛仲义、女婿王正设下毒计,反诬他兄弟两个做贼,陷在死囚牢里。乐和得知此事,慌忙报与孙新、顾大嫂夫妇知道。孙新闻听大怒,急请兄长孙立前来商议。那孙立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下定下一条妙计。
孙立唤过心腹灵成,附耳低言道:“吾儿可速往登云山走一遭,请邹渊、邹润叔侄前来相助。”灵成领了钧旨,披星戴月赶路。那邹氏叔侄本是江湖上奢遮的好汉,闻得孙提辖相召,当即拍案而起:“孙提辖但有差遣,水里火里不皱眉头!”立时点起三五十个精壮喽啰,各执刀枪,随灵成下山。众人会在一处,孙立按剑喝道:“今日定要叫那等贪官污吏晓得天理昭彰!”顾大嫂掣出两把雪花镔铁刀,孙新挺着点钢枪,邹渊叔侄各执趁手兵器,灵成亦掣出腰间宝刀。但见:
人人怒发冲冠,个个杀气盈眸。分明是一伙降魔太岁,哪里似寻常解厄星官!
众好汉杀入州衙,恰似猛虎入羊群。那些个差役捕快,平日里只会欺压良善,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登时屁滚尿流,四散逃命。灵成当先撞开牢门,手起刀落,砍断枷锁,救出解珍、解宝。两兄弟见了众人,纳头便拜。孙立急道:“此处不是说话处!”众人护定两解,杀开血路冲出城去。后孙立又用计赚开祝家庄门,灵成随众好汉里应外合,一条钢鞭打得庄丁人仰马翻。正是:钢鞭扫处鬼神惊,好汉聚义显威名。众人收拾细软,星夜投奔梁山泊去也。这一去,直教:三十六天罡添虎将,七十二地煞聚英豪。
且说梁山泊大聚义之后,兵精粮足,连破数座州府,吓得那山东官员闻风丧胆。一日,灵成探得当年仇人真茂那厮,如今竟在飞虎寨做了总兵,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暗忖道:“这狗贼当年在武举场上,使那下作手段害俺,致使俺功名不成,流落江湖。今日既知他在此,若不报仇,枉为好汉!”灵成当即去寻扑天雕李应,抱拳道:“哥哥容禀,小弟有个血海仇人,唤作真茂,如今在飞虎寨做总兵。这厮最是奸诈,当年害得小弟好苦。今日既知他在彼处,小弟愿随哥哥同去攻打,定要取这厮首级!”李应听罢,拍案怒道:“贤弟既有这等冤仇,岂能轻饶?俺这就点起人马,与你同去报仇雪恨!”当下擂鼓聚将,点起三千精兵,浩浩荡荡杀奔飞虎寨来。正是:仇人相见分外明,梁山好汉显威名。
且说那飞虎寨虽有千余守军,怎挡得梁山泊虎狼之师?李应把令旗一挥,三军并力向前。灵成更是一马当先,舞动双鞭杀入寨门。真茂那厮在敌楼上望见梁山军马势大,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披挂上马,往北门逃窜。灵成眼尖,早瞧见真茂背影,当即大喝一声:“奸贼!还认得当年武举场上的灵成么?”说罢拍马追去。那真茂听得脑后风声,回头见是灵成,惊得险些坠马。灵成追至近前,也不多言,手起鞭落,但听“咔嚓”一声,真茂天灵盖粉碎,当场毙命。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寨中军士见主将已死,尽皆抛戈请降。李应收编降卒,对灵成笑道:“贤弟今日这番痛快!如今兖州守备空虚,何不乘胜追击?”灵成擦去鞭上血迹,朗声道:“哥哥但请吩咐,小弟这条性命愿随哥哥马首是瞻!”
李应点起三军,直取兖州。兖州守将闻得梁山泊好汉杀来,唬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只得强打精神出马迎敌。怎当得李应、灵成两员虎将,杀
;得那官军丢盔弃甲,大败亏输。那守将只得弃了城池,落荒而走。梁山兵马遂占了兖州,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开仓赈济。满城百姓无不感戴,都道梁山好汉真乃仁义之师。
且说梁山好汉占了兖州,惊动朝廷。那官家龙颜大怒,陈希真统率大军征剿。这陈希真非比寻常,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一个是散仙真大义,一个是魏辅梁,皆有移山倒海之能。三番来打兖州,都被孙立、李应等好汉奋勇杀退。希真见强攻不下,暗生一计,教真大义、魏辅梁扮作投诚好汉,混入城中。这二人暗通城内奸细,趁夜偷开城门。官兵如潮水般涌来,梁山守军措手不及,登时大乱。孙立、李应等十一位头领各执兵刃,血战到底。怎奈贼兵势大,众好汉力战不支,一个个都做了断头将军。正是:自古英雄多壮烈,留得忠义在人间!
孙立见大势已去,急唤灵成道:“我儿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灵成泪如雨下,跪地不起。孙立圆睁虎目,厉声喝道:“痴儿!莫要误事!“说罢绰枪上马,直取栾廷玉。那栾廷玉本是当世猛将,孙立若在平日,与他斗个五六十合不在话下。今日却因心悬爱徒,一个分神,被栾廷玉使个巧劲,生擒过马。
灵成在乱军中望见师父被擒,只觉肝胆俱裂。怎奈四下里官兵如蚁,只得咬碎钢牙,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兖州。原要回梁山求救,途中却听得百姓传言:孙立被那栾廷玉千刀万剐,首级悬在城门示众,灵成闻此噩耗,大叫一声,登时眼前一黑,口喷鲜血,跪倒在地,捶胸痛哭道:“师父!弟子不肖,不能与恩师报仇雪恨!“说罢以头抢地,血泪交流。正是:英雄末路悲风起,壮士断肠恨难平!
灵成自思无面目去见宋江,又恐吃官府拿了,当下咬碎钢牙,掣出解腕尖刀,往自家脸上横竖划了十数道。但见鲜血迸流,面目全非。从此隐姓埋名,改作孙姓,回到故里,每日只是砍柴度日。不上半年,形容枯槁,乡里但道是个哑巴樵子,哪个识得他原是梁山灵成。
且说灵成隐姓埋名,每日只在那山间打些柴薪度日。虽是好汉落难,却端的枪棒功夫不曾荒废。这一日担着柴担往市井叫卖,正行间,忽见街角五七个泼男女围住个妇人,扯衣拽袖,口里不干不净。那妇人惊得面如土色,挣扎不得。四下里看的人虽多,都惧怕这伙凶徒,哪个敢来劝解?
灵成见状,心头火起,大踏步抢上前去,厉声喝道:“兀那撮鸟!青天白日里欺侮良家妇女,是何道理?“那为首的泼皮回头看时,见是个衣衫褴褛的樵夫,便冷笑道:“哪里钻出来的穷汉,敢来管老爷的勾当?趁早滚开,饶你一顿拳脚!“
灵成性如烈火,听得这般言语,更不答话,抡起手中扁担,照着那厮顶门便打!只听得“喀嚓“一声响,正打在泼皮天灵盖上,直打得那厮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倒退数步。那泼皮定住身形,暴跳如雷,怪叫道:“小的们,与我结果了这厮性命!“
众泼皮发一声喊,齐拥上前。灵成冷笑一声,将身一闪,使个“猛虎下山“势,右拳如流星赶月,早打翻五六个泼皮。但见那几个无赖口中喷红,满地打滚,只叫得苦。那为首的泼皮见不是头,自恃学过几路拳脚,怪叫一声,抢步上前,使个“黑虎掏心“直取灵成面门。灵成不慌不忙,将头一偏,反手使个“霸王开弓“,这一拳正着心窝。好拳!但见那厮如同断线风筝,恰似败叶随风,直跌出三丈开外。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登时了账。
那几个泼皮见头领毙命,唬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四散逃窜。灵成也不追赶,转身扶起那妇人,温言问道:“娘子可曾伤着?”那妇人整了整衣衫,深深道个万福:“多蒙好汉救命之恩,奴家并无大碍。”抬眼细看时,但见这樵子虽是鹑衣百结、相貌凶恶,却自有一番英雄气概。又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他日也好报答。”灵成略一踌躇,道:“小可姓孙,乃东村打柴的。前岁上山砍柴时失足坠崖,幸得同行相救。只是醒来时前事尽忘,连相貌也毁了。”毛熙薇听罢嗟叹,道:“孙大哥救命大恩,奴家没齿难忘。奴家姓毛,双名熙薇,家兄现任江州兵马都统制,人称‘玄刀符将’周循晨。今日原是替叔父进城抓药,不想撞着这伙强人,幸得好汉搭救,奴家这里拜谢了!”
且说灵成正与毛熙薇叙话,忽见南门烟尘蔽日,杀出一彪军马。当先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头戴凤翅银盔,身披锁子连环甲,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手持一杆天涯咫尺枪,腰悬一张折木宝雕弓。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那将官勒住战马,抱拳唱个肥喏道:“小可乃莱州兵马都统制龙籍壹是也。适才在城楼上观得壮士拳脚功夫端的了得,特来相请,好汉这般手段,埋没在市井中岂不辱没了?不如随俺去莱州做个都头,强似在此间打柴度日!”
那灵成听得此言,当即抱拳还礼道:“蒙龙大人青眼相看,小可愿效犬马之劳。“原来这灵成自毁容以来,终日闷闷不乐,今日得遇识货的官长,顿生知遇之感。又见这龙籍壹气宇轩昂,竟不由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毛熙薇急忙上前拱手道:“既然孙兄有意报效朝廷,奴家不敢强留。他日若路过江
;州,定要来寒舍吃杯淡酒。”当下灵成取了那根挑柴的扁担,向众人唱个大喏,翻身跃上龙籍壹亲兵让出的战马。正是:蛟龙终非池中物,风云际会便腾空。
有诗为证:
粗布衣衫不掩威,疤痕满面显雄姿。
一朝得遇识货主,便教猛虎出林时。
且说灵成在莱州军中效力,不觉三载光阴。这夜正值三更时分,忽觉帐内异香氤氲。朦胧之际,耳畔听得有人轻唤:“天恶星君,天恶星君。”灵成猛然惊醒,睁眼看时,却见两名青衣女童,手执九瓣莲花灯,立于榻前。灵成慌忙起身,叉手道:“二位仙姑莫不是认差了人?小可不过是个凡间武夫,怎当得星君尊号?“那女童掩口笑道:“星君休要推托。今奉九天玄女娘娘法旨,特来相请星君往玄女宫议事。”话音未落,那女童手中莲灯骤放万道金光。灵成只觉脚下一轻,身子竟随风而起。但见祥云托足,瑞霭随身。穿九霄如履平地,渡银河似跨虹桥。
有诗为证:
祥云托足生紫烟,星河倒悬在眼前。
原是一枕黄粱梦,谁知仙缘早注定。
不多时,三人便到一座宫殿,灵成抬头看时,但见那金字牌匾上明晃晃錾着“玄女宫“三个大字。灵成进得殿来,扑翻身便拜,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那玄女娘娘端坐莲台,喝道:“天恶星,休要作这般模样,且起身说话!”灵成爬将起来,叉手禀道:“娘娘容禀,小人只是凡世一个浊骨凡胎,怎敢当天上星宿临凡?”九天玄女娘娘笑道:“你这厮好不省得!你本是地勇星门下弟子,如何推说是寻常俗子?”
九天玄女娘娘道:“你有所不知,玉帝见雷将等人下界,诛杀了宋江等旧日罡煞,龙颜大怒。即差太白金星往青城山放了另一伙罡煞下凡。又恐你等敌不过雷将散仙,特命太上老君遣十一曜、二十八宿下界相助。”灵成闻言,如梦初醒道:“敢莫莱州几位将军与俺都是天上罡煞临凡?日后要同上梁山聚义?”玄女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此乃天数使然。只是机缘未到。”灵成倒身下拜道:“既如此,求娘娘开恩,容俺见师父一面。师父对俺有栽培之恩,不敢忘怀。”玄女点头道:“这个自然。”
只见一人缓步而出,声若洪钟道:“灵成我徒!自兖州一别,已是数载春秋。不知徒儿武艺可曾精进?”灵成定睛一看,此人生得八尺长短身材,淡黄面皮,腮边微有髭须。眼如丹凤,眉似卧蚕,身穿一领青绸战袍,腰系一条狮蛮带,脚下蹬一双抓地虎快靴,正是师父病尉迟孙立,登时扑翻身便拜,抱住孙立嚎啕大哭道:“师父明鉴!徒儿日夜不敢忘师父教诲。他日若在阵前活捉了栾廷玉那厮,定不顾甚么师门情分,定要取他首级,以报师父大恩!”孙立闻言,以手抚其背道:“好孩儿!为师闻得此言,心中甚慰!”
灵成与孙立二人叙说旧情,不觉已过了半个时辰。九天玄女娘娘启朱唇道:“地勇星、天恶星,时辰已到,天恶星该回凡间去了。”黄灵成慌忙倒身下拜:“娘娘容禀,不知弟子那澜涛师兄、范则师弟,如今却在何处?”九天玄女娘娘微微摇首道:“天机不可轻泄,待机缘到时,自有相见之日。”
灵成只得拜别玄女娘娘,一步三回头,眼巴巴望着孙立。刚迈出殿门,正待要问个仔细,忽觉背后两个女仙使力一推。灵成脚下踏空,大叫一声“啊呀“,猛然惊醒,却是黄粱一梦。灵成坐在床上,把梦中玄女娘娘言语细细思量,暗忖道:“既是天意如此,俺且耐着性子等候。”便依着娘娘指点,暗地里打点行装,准备来日之事。这一下,有分教:成名立威望,妙算破敌显。诸位看官黑面灵官黄灵成前事已然概述明了,而要知那神飞卫龙籍壹究竟是否归顺梁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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