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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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第2页）

数年过去，当虞烽再次来到东廓山战地，当时被马蹄踩踏得寸草不生的地面，如今已草长莺飞。

如今西境已经安稳太平，两境交接处变有互市与混住着两国百姓的城村，虞烽在路上凭记忆将当初兄弟们所殉之处，埋骨所在一一绘图标注出来。

肇历六十九年冬，殉于东廓山的林家村壮丁有林青山、林樵、林有田、林耕这四人。

林有田是翠喜的兄长，平常不爱说话，但每每上阵杀敌，他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个，林樵是这当中最小的，当时才十七岁不到，出战前必喊着娘亲哭上一场，兄弟们都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没断奶，林耕林青山是两兄弟，于同一战中殉国。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林家村这五十三人，虞烽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可当他们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被血浇透的大地时，那一张张脸像是烙进了心口，只一闭眼，他们便鲜活跃于眼前。

重临故地，虞烽依稀还能看见当时混乱的杀伐声，有林家村人紧紧聚集在一处，大家拼身相护的情景。

“广定兄弟，广定兄弟……”

深陷在过往中的虞烽，这才如梦初醒，睁眼后，四下冰冷肃静。

“跟我来……”

虞烽向那四人的埋骨之处走去，就近一同埋葬的还有同一场战事中死去的肇国英士。

要说战场是最痛的是什么，不是刀斧加身皮肉被切开，而是自己还活着，身边的兄弟却不能陪着往下走，身心俱疲之下，挖开异国他乡的士，将与自己一道而来的兄弟放进那冰冷不见天日的深坑当中。

为防他们被野兽叼食，他们总是拼着最后一点力将坑挖得深一些，再深一些。

虞烽终于找到了大树枝桠上的那块布条。

那是当时怕找不回来而做的标记，每一个坑都有。

细数林间，这样的坑不下十个。

虞烽指了指那些标记，眉宇沉重道：“这些都是。”

散在林间的众官差们，如被困在了这方天地当中，个个身形僵直，一时间更是不知从何入手。

虞烽从棺椁中拿出用来敛骨的巾幡，将其一一铺展在深坑周围，而后拿起铁锹，挖出第一块陈土。

众官差见状，纷纷稳往心绪，加入敛骨的阵营当中。

东廓山一行，让西去的众人在此停留了三日，直到将周围的深坑中的英骨收集完毕，这才前往浮覃沙丘。

在浮覃沙丘，虞烽将林永生、林永志两兄弟的英骨敛进棺椁，另外还有林猛、林西安、林繁根等一众兄弟。

与林家村壮西一道埋葬的英士不在少数，行进路程不到一半，所敛英骨已有千余，一道带来的二十四副棺椁已不够用。

官差们商讨过后，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收集起来，算了算依旧不够买足数的棺椁和马车，便只能求助肇国派放在外境管理互市的驻地官员。

驻地官员听闻来意，也是极力配合。

自浮覃沙丘到溱河，期间经历的大小战事数十次，林家村兄弟也是在这期间伤亡惨众，待到了溱河西南，只余九人。

虞烽当时也是在这最后一役当中身负重伤。

他最好的兄弟林广安，浑身浴血的那刻扑向自己，为他挡下身后数名敌军，最后将他掩于身下，让他争下绝境当中的最后那口气。

肇历七十二年冬，林家村余下九人尺数消亡，林广安、林篓、林汲、林满仓、林大山、林旺谷、林细雨、林碌……

当时的虞烽伤重到只能在地上爬行，他拖不动兄弟们的尸首，只能将他们别在袖间的名钱一个个取下。

那头从林家村一路行军至此的牛，不知道如何从营中跑了出来。

被幸存下来将士误认为已经死去被安放在尸首当中的虞烽，在深夜中攀上了牛背，带着那一道道幽蓝的魂灵踏上了归去的路。

如今，他又回到了这里，九位兄弟被当时幸存下来的将士合葬在了深坑当中。

虞烽同着数码官差，将土一点点刨开，在数以千计的英骨当中，他再难将这九位弟兄从中找出。

袖间没了名钱的将士太多太多，他当时做的标记在数年的深土当中，已被摧毁殆尽。

重新购置的棺椁一点点被英骨填满，浑身是土的虞烽看向这满地被挖开的狼藉，满目的无力。

因着未能找到他们的愧疚，笔挺的后背一点点向下弯曲，最后缩成一团。

冰冷肃静的残败丘陵上，一个七尺高的男儿掩面痛哭，那哭声惊动了附近飞鸟，在深夜当中极其渗人。

众官差在经历这为期三月的殓葬过后，心境已全然不同。

正是他们一手手捧出的这些英骨，铸就了他们身后平安祥和的肇国。

他们看向此刻蜷缩在地的虞烽，心中所有敬意纷纷投向他的同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以作宽慰。

那个人像是要融进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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