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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圆融的脾气,对于在意的人,也不接受在伤口揭破之后依旧粉饰太平。
因此,他很干脆地问柏易:“你失去过谁?”
柏易沉默了片刻。
两人都不说话,范府里又几乎没有别的活物,照例是无比安静。
长廊外的树枝繁叶茂,透过并不炽烈的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半壁森冷的阴影。
最后,他只是平平地笑了一下。
“谁?”柏易重复了一遍,漆黑的双目中,那苦涩之意如此深刻又如此平静,像幽深的湖,好像要将人笼罩进去。
荆白定定地凝视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第一次看见了那叫人看不透的、湖面下的阴影。
柏易最后只是歪了歪头,纠正道:“你应该说有多少个。”
他目光放空,仿佛看向了遥不可及的某处,好一会儿后才道:“我埋过的太多了,数不清。上至六旬老者,下至豆蔻少女……”
他收回目光,冲荆白耸了耸肩:“全年龄全覆盖。我有过很多同伴,实力强的,心态好的,也有很聪明的。有的死在和我的第一个副本,有的死在第二个。”
“据说副本外面,管我这样的人叫天煞孤星。”轻巧地吐出这四个字后,他出其不意地凑到荆白面前。
两人的脸只隔了几厘米,能将对方眼中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荆白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倒让他下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两人四目相对,静悄悄地对峙了几秒,荆白先不耐烦了:“怎么,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死都和你有关,你才觉得应该为他们收殓?”
柏易下意识地道:“那倒不是……”
“嗯?”荆白抱着双臂,借这个动作退了一步,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柏易刚才凑得太近了,这让荆白很不习惯——他只有准备动手的时候才会和人把距离拉得这么近。
因此,哪怕面前是柏易那张俊脸,他也有点习惯性的手痒。
柏易原本是想试探他会不会因此疏远自己,见他这个反应,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最后,他只叹了口气,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见得多了,收敛尸骨就成了习惯。活着的人有个慰藉,死了的人有个归处。”
他说完了之后,荆白没有接话,气氛归于静寂。
短暂的沉默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长廊,彻底远离了湖的方向。
冬天的白昼偏短,从花园出来之后,太阳渐渐西沉。日暮的霞光出现在天边,淡淡地染红了一小片云彩,像人脸上的红晕。
他们走出来的这片位置正当西晒,橙黄色的光线毫不吝惜地洒落在周围的草木上,给叶片都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头顶没了遮盖,他们和草木一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心胸也不觉为之一宽。
紧迫感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不远处有条岔路,柏易自然地加快了一点脚步,带着荆白拐了个弯,等荆白再次赶上来,他便听见荆白很平静地说:“这件事上,我保留我的观点。”
柏易停了一瞬,才意识到荆白是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对柏易而言,这只是他个人的习惯:他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也只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这么做。
荆白这个人的脾气,正如他自己所言,连自己的身后事都不会在意,不管别人的也是再正常不过。
他正要说话,荆白却忽然转过头道:“如果我死了,尸首无须处理。”
柏易低头笑了笑,这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荆白却忽然转过来,用那种他非常习惯的、坦荡清冽的目光看着他,说:“但……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收殓。”
他说话的语气极平淡,并没有宣告什么,也没有强调什么,柏易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
荆白不在意他自己的躯体,柏易对此毫不意外,无非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可荆白方才的意思是,即使他觉得这种行为没有意义,他也愿意为了柏易这样做。
荆白说完转回去走自己的路,这话题在他这里已经彻底结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柏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柏易脚下虽然还心不在焉地带着路,心里却反复思索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心神波动之际,忍不住扭头向荆白看去。
青年的侧脸非常好看,眉骨到鼻梁的弧线极流畅,高而挺直的鼻梁略显孤清,又被微微上挑的眼尾弥补。优美的唇线微微抿着,像是在思考什么,被柏易这般定定地看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柏易心中骤然一空。
也是,荆白的性格向来不加矫饰,直率天然,方才说那句话多半是想到就说了。
不过以荆白的脾气,能听他说出这句话,至少说明两人有不错的同伴之情——不对,至少也到深情厚谊的级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荆白:“?”
柏易非常顺手地拍了拍他的肩,快活地道:“没事,我房间就在前面,快到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放弃了深究这人的情绪变化。
柏易的情绪比副本的机制还难猜,因为副本的运行有规律,而柏易么……随心所欲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造的。
但看见他走在前面,脊背挺直,脚步轻快,连背影都透出一股高兴劲儿的模样,荆白发现,自己从来无波无澜的情绪竟也跟着愉快起来。
柏易虽说快到了,但两人还是走了将近一刻钟。
荆白原以为自己就算住得远的了,没想到柏易的住处更偏僻。两人到后来几乎就在院子和游廊之间不停穿梭,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走到范府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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