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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万云到周家庄的是她三个兄弟,大哥二哥万雷万雨,还有个小尾巴弟弟万风。
大家吃了一顿饭,喝一顿酒,把妹妹送过去,认了亲戚,就散了。
周长城不喜欢这些周家庄的本家亲戚,连夜都没在周家庄过,带着万云坐拖拉机晃了三个多小时,傍晚到的平水县,当晚安排她住师娘家,跟师父的小女儿周小梅挤了一晚,自己则还是在厂里的大通铺里待了一夜,隔日是第四次见面,就去民政局打了证,成了正式夫妻。
在老国营饭店吃过米粉,周长城和万云往电机厂的那条路上走去。
陆师哥和魏嫂子租的房子,是在厂职工宿舍后头的一条老街,叫坝子街。
坝子街长有一里多,白墙灰瓦的老屋舍,摇摇欲坠的模样,墙上遗留了一些六七十年代大运动时的红色标语,白色墙皮一碰就掉,露出里面的黄泥砖,老老旧旧的一条街,住满了人。
老屋舍正面是一大片菜地,再往前头走几分钟就是电机厂,背后有一条小河,四周居民把生活污水都往里面排,脏脏臭臭的,环境不太好。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陆师哥租的小房间,每个月都要给二十块钱,还不算上灯油火蜡和其他日常开销。
“陆师哥和嫂子前天去临县帮忙调试机器了,半个月后才回来。”周长城边走边和万云说起自己的两个师哥,其实是陆国强偷偷接的私活,但对外他们都说是借调过去调试机器。
“这半个月我们边住边找房子,他们回来前搬走,然后叫上师父师娘和刘师哥,咱们一起上饭店吃个饭。”既是感谢陆师哥慷慨借房子给他们,也当是结婚请客吃饭了。
“好。”万云点头,跟在周长城旁边,就着发黑发暗的路灯,仔细看脚下的路。
周长城的师父周远峰今年五十多,不提那些不想提的,正式算起来,是收了三个徒弟。
陆国强是大师哥,娶的是他同乡魏秋华,两人生了孩子放在老家,让爷爷奶奶带着,夫妻二人在县里干活养家。
现在是八十年代了,报纸上鼓励职工不必事事依附国营厂,有技术的个人也会到其他私营企业去当“顾问”,个人开的小厂子没办法和国营大厂比,就到市里或同类型的厂子里找懂的人,给的“顾问费”很动人心。
陆师哥年纪最大,最早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下来,学了不少本事,是厂里仅次于周远峰的高级技术职工,但是他家里负担重,因此这个到别的厂子“当顾问”的口子稍稍一打开,就经常往外跑。
电机厂的武厂长是部队出来的,不爱搞“文斗”那一套,在这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厂里这几年本来就效益不好,要是有人能自寻出路,他巴不得个个都跟陆国强一样,因此对他这种事,倒没有过分阻止,但也说明了,如果请假出去,就不算出勤,是没有工资的。
师父周远峰是个守成的人,他从敏感的六七十年代过来,见过是如何“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也见证过厂里辉煌的时候,对电机厂的感情很不一般。他也知道,大徒弟家里有孩子老人,底下一串兄弟姐妹等着他这个大哥拉拔,每月都要为钱粮发愁,只要厂里不忙,就让他请假出去干活。
可厂长和师父好说,厂里其他人开始眼热,有十来个人联合闹到武厂长那里去了,要武厂长给个说法,不然就往上举报。
现在国营企业的员工能否在外面兼职,其实还是个在讨论的问题,报纸上一天一个主张,何况是平水县这样闭塞保守的地方。
厂里蠢蠢欲动的人也有几个,可谁也没敢和陆国强这样明目张胆的。
面对来办公室举报的这帮人,头发半白的武厂长抽口烟,挠头,这些人真是闲得蛋疼,都说要发展市场经济了,怎么还搞举报信和大字报那一套?可也没办法,要是他们硬要写信到县里或者市里,后续处理也麻烦。
要开除陆国强,他是舍不得的。
对武厂长来说,现在想把厂子的产品转为电器类的电机活塞,寻找一条新的出路,厂里是缺这类人才的。陆国强虽然没有大学文凭,但有丰富的经验,也爱钻研机械,是能当大师傅用的技术类人才,所以这人他是不会放出去的。
可厂里的人心也要安抚,外头是说开放了,但平水县和电机厂还维持跟七十年代差不多的管理方式,大家都在试探,都在探那条红线在哪里。
武厂长把那根烟摁灭在烟灰缸,最后用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让陆国强把厂里早几年分给他的宿舍让出来,再减少一点其他工业票的福利,完完整整上班就计工资,只要不来就不计。
保守的地方有保守的好处,个人权威和一言堂的威力比开放的地方来得更浓重一些,也更有效力。
武厂长在电机厂经营多年,领导班子铁板一块,早就百毒不侵了,那帮人要是继续往上举报,那回头也没有好果子吃,何况也不止陆国强一个人这么干,还能举报所有高级技工吗?所以也接受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当时陆师哥和魏嫂子搬出去的时候,周长城作为师弟帮忙跑前跑后,而工友们则还是跟日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好像从未发生过“举报”的事情。
师父那几日比以往更沉默,师娘这样泼辣的性子也没大声嚷嚷。
这些事儿,没办法说占理不占理的,都是立场,只要有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争论。
照刘喜的说法,陆师哥还能保住厂里的岗位就是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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