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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香菱娇滴滴的声音。
“嗯!”西门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嗯,先到旁边打个底,无误了再摘抄上去,让爷瞧瞧你这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字里可有风骨,对了,写大气些,横竖撇捺大开大合,可别让人家瞧了爷的字像个女人。”
“是...”香菱虽然脸上烧得厉害,却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屏住呼吸,努力凝神静气,将那狼毫尖端正正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手腕悬空,竭力稳住那细微的颤抖,依着多年残存的闺阁功底,一笔一划,开始小心翼翼地书写起来。
等到删删减减换了两稿后全写完,西门大官人拿了起来满意得点点头:“不错,字迹工整,以后你就是爷的笔帻子。”
香菱先是小嘴呼了一口气,就这短短时间,身上内衫子已然被香汗湿透,总算不负新主子的期望,转而一愣,这话怎么听得...听得这么让人娇羞。
那薛蟠在外头廊下候着,早已等得抓耳挠腮,心焦火燎,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不住地跺脚,抻着脖子往里瞅。好容易听见里头门帘子“哗啦”一响,西门大官人踱着方步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封粘得严实的信函和一个小小药瓶。
“西门大爹!”薛蟠堆起满脸谄笑,急吼吼地凑上去,眼珠子黏在西门庆手上,“我的好哥哥!可……可算盼着了!东西……东西可能给弟弟我了?”
西门庆眼皮子一撩,将那东西往前一递。薛蟠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一处,咧着大嘴,伸出蒲扇大手就去抓:“哎哟喂!多谢大爹!多谢我的亲哥哥!您老就是俺薛家的大恩人!活菩萨!回头俺……”
谁知他手指尖刚碰到药品,西门庆手腕子一翻,“嗖”地一下又把东西拽了回去!
“嗯?哥哥……这……”薛蟠脸上的笑僵住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一脸懵懂加着急。
西门庆脸上的闲散瞬间收了个干净,换上一副从未有过的冷厉神色,两道目光像冰锥子,狠狠扎在薛蟠那双被酒色泡得发浑的眼珠子上,压低了嗓子,每个字都带着寒气,他知道番僧给自己不怀好意,也不想担了别人的因果:
“你给我竖着耳朵听真了!这里头的‘好玩意儿’,是金贵,可也是要命的‘阎王帖’!”他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要是贪多,立时大罗金仙也救不转!给爷我记死了骨头里:每次——只许半粒!用温水化开了灌下去!还有,这玩意儿邪性,也金贵,万万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哎哟我的亲哥哥!亲大爹!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薛蟠被他这架势唬得腿肚子一哆嗦,差点没给跪下,连忙拍着胸脯,指天画地地赌起咒来,唾沫星子乱飞:“天打雷劈!烂了舌头!不得好死!俺薛蟠要是敢多用一丝一毫,或是给了不该给的人,叫俺出门就掉河里喂王八!吃饭噎死!睡觉让房梁砸死!!让粉头大胸子把我憋死!”
西门庆见他咒得狠毒,脸上的冰霜才稍稍化开一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这才慢悠悠把东西重新塞进薛蟠怀里。
“亲哥哥我先走了,等我在京城站稳了打出个红粉教头的名号,定用八抬大轿来接你来京城,我两兄弟枪棍决战紫禁城之巅。”薛蟠如同得了丹书铁券,把那药瓶当命根子似的,死死按在贴肉的胸口,连滚带爬地蹿出了西门府。
香菱儿看着自己旧主子一眼都不看她,就这么跑了出去。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小小的人儿藏在西门大官人的背影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心里头“噗通噗通”擂着小鼓,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翻腾上来。
老天爷!那信里.....主子竟和宝姑娘有了情愫?
还有,自己这主子不是文曲星下凡吧,肚子里该装着多少锦绣文章?比起她旧主薛大爷那等只会斗鸡走狗、吟些“一个蚊子哼哼哼”的草包,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天爷……老天爷这回可算开了眼!”香菱儿把滚烫的脸埋在微凉的掌心,心里头无声地呐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卑微的感恩。“竟把我这苦命人儿,从火坑里捞出来,丢进了这蜜罐子!给了这么个……这么个……如此知冷知热的主子!”
香菱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仿佛那积年的苦楚和惊惶,都被大官人那沉稳的背影和信纸上透出的无边才情,熨帖得平平展展。
她这飘萍般的命啊!
辗转流淌多年!
竟似头一回靠上了坚实的岸,岸上还开满了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带着墨香的花儿。
薛蟠出了西门府后,快马加鞭,等到骑马来到县衙。
门口那群舅舅派来的护卫早牵着马、抬着轿子候着了,行李都堆了上了车队捆扎得结实。
薛蟠滚鞍下马,风风火火冲到就轿子旁。
“好妹妹!宝妹妹!东西来了!东西哥哥给你弄来了!”薛蟠咧着大嘴,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宝钗跟前,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献宝似的递过去,“他亲笔写的信!”
“这是....给我的?”
;薛宝钗坐在轿子里捏着那页薄薄的信封,指尖竟微微有些发颤。等到打开信封信,信笺上西门庆的字迹筋骨分明,带着一股商贾少有的洒脱力道。
她只觉得心儿“怦怦”擂鼓般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打小至今,第一次给男人递书信,也是第一次收到男人的信。
轿子里明明只有她一人,窗纱滤进的暮色也带着秋虐的凉意。
可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却猛地从心窝里窜起,瞬间烧红了她的双颊,连带着那平日里白皙如玉的耳垂、纤细秀美的颈项,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诱人的胭脂色。这羞臊来得如此汹涌,竟让她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
她强自定了定神,目光却像被黏在了信纸上,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越看,那心跳便越急,呼吸也越发短促起来:
问你自己,可曾觉得过洒脱原是快活的?
既如此,又何必自困于这金丝编就的笼中?
你明明生得一双凌云翅,偏生在风前收敛羽翼……
替薛家斟酌冷暖周全之时,可曾叩问本心:究竟向往哪一片九天翱翔?
你诗词上写着‘珍重芳姿昼掩门’,却不知真芳华原不该锁在深院重门……
倘或推开门迈出一步,便知天地之大,原也容得下一个不必处处周全、不必般般完美、只需痛痛快快做自己的薛宝钗。
说不得倒另成就一番‘胭脂洗出秋阶影’的风骨气象。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她心坎上。尤其是那句“只需痛痛快快做自己的薛宝钗”,更让她心头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隐秘的渴望交织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他竟看得懂自己?看穿了她这“珍重芳姿”下的疲惫不堪,看穿了她周全妥帖背后的压抑?
目光急急扫向信末附上的那首词。只一眼,薛宝钗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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