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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县令自掏腰包填补账目亏空,勉强支撑着永安县的赋税,尽管在治理能力上略有不足,但是何县令这份责无旁贷的担当的确令下官叹服。”
王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周彦昌抓住这瞬息的停顿,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这孩子!哎呀这孩子!他从来都是话少心思重的,老夫还疑心这几年他怎么一直问家里要钱,还卖了些地产,衣服破了洞也不缝补。啊呀,原来为了永安县啊!这孩子,这孩子啊!”
何彦昌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仿佛很是懊恼悔恨地摇摇头。
“这孩子,这孩子……这么苦为什么不和我这个爹说啊!”
魏郡守目光里一下没藏住些许的不耐烦,挤出个温和的笑容:“何老爷,何县令不容易啊。”
“不容易,不容易。”何彦昌摇晃着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
“裴县令、王主簿,你们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王婉等着何彦昌掉了眼泪,带着几分恶趣味,等着他抽抽噎噎起来,语调忽然转高:“不过,经过卑职和裴大人的调查,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现场安静了一瞬,一直没说话的周志倒是抬起头,饶有趣味地看向王婉。
魏北望摆摆手:“有话便说,怎么遮遮掩掩的,还假象真相?”
王婉微微躬身:“兹事体大,卑职不知道何老爷是否应当避嫌?”
“什么话?什么事情要老夫避嫌?”
“自然是那件事。”
何彦昌方才有些着急,此刻又冷静下来,不由得笑了笑:“什么那件事?又有什么好避嫌的?昌儿乃是我儿,他什么心性老夫最是清楚!老夫相信我儿!”
魏大人摆摆手,语气倒是带着几分轻松的责怪:“唉,这什么话?多大的事情不能敞亮着聊?王主簿,你只管说事情便好。”
王婉对裴旭点点头,裴旭将一篇文章递给了魏北望:“大人,卑职与王主簿一开始也被那些真真假假的账目迷了眼睛,以为方才所说乃是真相,直到我们现,那账目上面佃户的掌印居然是造假出来的。”
魏北望抬起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两本账簿,乔州府衙这边一本的是缴纳的实际赋税,永安县县衙留下另一本的是根据户籍人口造假出来的。我二人沿着这条路走调查下去,派了几个人去村里调查,最终现乔州实际的百姓数量和户籍的名单已经完全对不上了。”
“有些百姓早早死去,有些家里的天地早早被兼并走,有些则因为没有生计远走他乡。也就是永安县如今的人口和对应的土地,是完全对不上的。”裴旭将账簿交给魏北望,“王主簿现如今永安县内还存在着多条目无章法的产业,有些商户表面上做些小本生意,实际上却是人牙子,他们怂恿贫寒农户将女儿卖给他们,他们再卖到乔州风月场所,所得的钱款——”
裴旭看向何彦昌:“所得的款项,还要‘孝敬’县衙。”
何彦昌着急地站起来:“裴县令,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婉走上前,默默拦在何彦昌面前:“何老爷,我们已经抓到了人,他们把所有事情都已经交代了,您再怎么吹胡子瞪眼也无法掩盖现实。”
“你!”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大约一百两,模样标志的上不封顶,十分漂亮的甚至上千两也不是没有。这笔钱拿到手之后,由永安县那个人牙子上供一半以上给县衙。人人都可以得利,这件事情才能蔚然成观而无人阻止。”
何彦昌心如擂鼓:“你,胡说!必定是有人陷害我儿!魏大人!必定有人陷害我儿!”
“户籍,户籍一定是他疏漏了!我的儿子老夫知道的,他驽钝忠厚,必定是被底下人欺瞒了!”
王婉朝门外看了看,不由得笑了笑:“何县令当真是清纯无辜极了,被下属欺瞒到连治下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被人骗得县里多少女子沦落风尘也不知道,左边不知道县衙收了多少,右边又不知道进账是多少。”
“糊涂到这个份上,这官做得可不要太舒服啊!”
“你!大人,郡守大人!我那儿,心是好的啊!我这就让他引咎辞官!我这就带他好好回家管教去!”何彦昌此刻终于有些慌乱了
一阵嘶鸣声从不远处传来,王婉颇有些得意地眯起眼睛,就看到郭二娘走到门外,对着里面躬身一拜:“诸位大人,小将有要事禀告。”
周志故作意外地直起腰:“二娘,你怎么?”
郭二娘从怀里掏出一些纸:“君侯,我将您嘱托的东西带来了。这是小将从贺家库房里面搜查出来的地契,外面还有一箱。”
“一箱?”魏北望难以置信地喊了起来,“一箱地契?”
郭二娘默默点点头:“这是刚刚抢出来的,因为何家的家丁阻挠,小将不敢闹出人命,故而没有仔细搜索。”
“也就是库房里面可能还有其他?”魏北望说着,第一次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刺向何彦昌,“何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何彦昌如坐针毡,他抬起袖子默默擦擦额头:“这,啊呀,这……”
王婉默默走上前,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眼里闪着畅快的光芒:“何老爷,这些地契里面,是不是也有永安县的那些土地啊?”
那一天,博学堂里。
何家旁支的孩子,其他依靠着何家的富裕人家的孩子还在嬉笑着,他们把论语垫在胳膊下面,一边讲着风流的话,一边打趣调侃。
没有上课,也没有先生。
他们的手抵在红红的油墨上按下去,悬空翻着账簿,随意而轻佻地在上面按着:“我要按这个人!那个人一看就是老头子,我才不按呢!”
学堂的门被轰然撞开,打断了他们年轻而动听的欢笑。
郡守的队伍进来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孩子手上还带着一层浓厚的鲜红色,有些甚至半凝固地顺着胳膊流下去,空气里飘散开的不是血腥味,而是浓郁而刺鼻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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