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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试开考只剩三日,书堂的烛火燃到深夜,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积灰的窗台上,连墙角的虫鸣都透着几分急促,像是也在为这迫近的考期紧张。我正对着《策论》里&bp;“治河安邦”&bp;的论题蹙眉思索,指尖在宣纸上反复勾勒论述框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bp;——&bp;是先生。
“怀之,来我书房坐坐。”&bp;他的声音比往日温和几分,少了讲堂上的严厉,多了些长辈的关切。
先生平日里总在讲堂授课,极少私下召见,我心里顿时打鼓,慌忙收拾好笔墨,跟着他穿过月光下的回廊。
夜风卷起落在青石板上的槐叶,沙沙声伴着书房飘来的淡淡米香,竟让这考前的紧张淡了些许。
先生的书房依旧简陋却整洁,案上堆着泛黄的典籍,纸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墙上挂着的&bp;“劝学”&bp;条幅,墨色虽有些褪淡,笔锋里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书案旁的小几上,两碗糙米饭冒着白汽,一碟炒青菜油光透亮,还有块蒸得软糯的南瓜,热气裹着柴火的焦香扑面而来,比聚福楼的山珍海味更让人喉头发紧。
“坐吧,陪先生吃顿便饭。”&bp;先生把竹筷递给我,自己先端起粗瓷碗,瓷边磨得光滑,显然用了许多年,“你师母回乡下探亲戚了,我这手艺粗糙,将就着填填肚子。”
糙米饭嚼在嘴里带着韧劲,炒青菜只撒了点盐,却鲜得能尝出泥土的气息。
我扒了两口饭,眼角瞥见先生碗里的米饭比我碗里的更糙,还混着几粒未去净的谷壳&bp;——&bp;他定是把稍好的米都留给了我。
正想着,先生突然开口:“怀之,你可知现在的科举为何难?”
我放下筷子摇头,他便也搁了碗,指尖在案上轻叩,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如今的考官,十有**是世家子弟。他们阅卷时,先看荐书门第,再看文章辞藻,寒门学子若无门路,即便文章写得惊才绝艳,也难入他们的眼。”
他拿起块南瓜递到我碗里,南瓜的甜香混着热气飘进鼻腔,“就像这南瓜,种在瓦子巷贫瘠地里的,哪怕长得再饱满香甜,也不如富家菜园里的歪瓜受待见。前几年有个寒门书生,策论里写的‘轻徭薄赋’之策,连州官都赞‘可行’,却因没给主考官送礼,最后只落得个‘文笔轻浮,不切实际’的评语,你说可惜不可惜?”
先生的声音沉下去,像被夜色裹住:“这世道就是如此,寒门想靠科举出头,难于上青天。”
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碗里的米饭突然变得难以下咽。
难怪先生往日总说&bp;“读书需尽心,功名看天命”,原来这科举路上,不仅要拼十年寒窗的学问,还要斗那些看不见的门路。
娘典当陪嫁木钗时红着眼眶的模样,瓦子巷张阿婆塞给我煮鸡蛋时的笑容,聚福楼伙计们凑的铜钱……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心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但你不同,”&bp;先生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他眼里的光比案上的烛火还亮,“你的文章里有烟火气,字字都带着对民生的真切体会,这是那些养在深宅里的世家子弟写不出来的。上次州府通判来书院视察,看了你的《民生策》,指着‘岁寒而知民苦’那句,连说‘有古贤之风’。”
他转身从书架顶层抽出个蓝布卷宗,布面都磨出了毛边递给我,我双手接过卷宗,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上面满是先生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批注比书局的刻本还详尽。
“先生,这太贵重了……”&bp;我的声音发颤,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推辞&bp;——&bp;这份心意,比任何金银都沉重。
“贵重的不是卷宗,是心气,”&bp;先生重新端起碗,扒了口糙米饭,“我教了三十年书,见过太多寒门学子半途而废。不是他们学问不够,是被这世道磨没了心气,觉得‘寒门终究是寒门’,早早认了命。可你不一样,你娘为了供你读书,典当首饰、日夜洗衣;你自己寒冬里揣着冻砚温书,酷暑中借着街灯抄书,这些苦都熬过来了,怎能栽在‘认命’两个字上?”&bp;他看着我,眼里的期许像要溢出来,“先生不盼你将来做大官,只盼你能打破这偏见,让天下人知道,寒门子弟也能出仕,也能有不折的风骨。”
吃完饭,先生送我到书院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挺拔的老松。
“进了考场就只管写文章,莫想其他。”
我往家走去,晚风带着巷口桂树的甜香,怀里的卷宗沉甸甸的,压得胸口暖烘烘的。
先生说的&bp;“寒门难出头”,娘灯下缝补时冻裂的指尖,突然让我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bp;——&bp;这科举,早已不只是为自己争功名,更是要为所有像我一样的寒门学子争口气,让那些埋首苦读的日夜、那些典当度日的艰辛,都能在红榜上开出花来。
回到柴房时,娘
;还在灯下缝补我的旧长衫,见我手里的卷宗,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放下针线迎上来:“先生给的?”
我点头把先生的话告诉她,她沉默半晌,突然抹了把泪,声音哽咽:“先生是好人,咱不能辜负他。”&bp;她转身拿出爹的砚台,触感却依旧温润,“带上这个,你爹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接下来的三天,我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专心备考。娘特意把靠窗的位置收拾出来,铺上干净的粗布,还在窗台上放了盆清水&bp;——&bp;她说&bp;“看书累了就洗把脸,清醒”。
卷宗里的批注字字珠玑,我边看边在宣纸上默写要点,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烛火燃了一根又一根,指尖冻得发僵,就把砚台揣进怀里捂热,接着往下写。
娘总会在三更天端来一碗热粥,粥里卧着个鸡蛋,是她特意省下来的:“别熬太晚,身子要紧,考不考得中,娘都不怪你。”
这几日她为了照顾我,比往日更累了。
考期前一日的午后,我正对着&bp;“漕运利弊”&bp;的论题凝神思索,院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喊声:“晏怀之在吗?”
我抬头一看,竟是苏文砚,他穿着件湖蓝色的长衫,比往日的月白衫更显活泼,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站在门口冲我笑,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你怎么来了?”&bp;我放下笔起身迎他,他已经蹦蹦跳跳进了院子,好奇地打量着柴房的土墙:“这就是你家呀?比书院好玩多了!”&bp;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桂花糕、杏仁酥、酱鸭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让家里厨子做的,给你补补脑子!知道你备考辛苦,特意没放太甜的。”
我看着这些精致的点心,有些不好意思:“太破费了。”
“费什么劲!”&bp;他摆摆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听书院杂役说了你家的事,你娘为了供你读书,天天去河边洗衣,连首饰都典当了……”&bp;他突然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得像个小大人,“你娘真厉害,又能干又坚强,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他突如其来的正经让我有些懵,愣了愣才点头:“我知道。”&bp;话音刚落,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王骞舟提着个布包走了进来,他穿着件青色直裰,神色沉稳,与苏文砚的活泼形成鲜明对比:“怀之,听说你在家备考,我来看看。”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本线装书,纸页泛黄,显然是珍藏多年的典籍:“这是我父亲收藏的,或许对你有用。”&bp;他看到桌上的点心,笑着对苏文砚说:“你倒会抢先,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
苏文砚冲他做了个鬼脸:“我这是关心同窗,不像你,就知道送书。”&bp;说着拿起我写的策论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字写得真好看!比先生的还漂亮!”
娘端来茶水,苏文砚嘴甜得很,一口一个&bp;“伯母”&bp;叫着,夸娘的茶泡得香,把娘哄得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王骞舟则翻看我写的批注,时不时点头:“思路很清晰,只是在论述民生时,还可以引用些前朝的案例,比如太康年间的‘均田制’,这样更有说服力。”&bp;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词,“这些你可以看看,或许能拓宽思路。”
苏文砚在一旁插话说:“读书太累了,等考完试,我带你们去城外的镜湖玩,那里的荷花可好看了!我还会划船,到时候带你们去湖心亭,吃我家做的荷花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柴房,落在摊开的书卷和精致的点心上,两个好友一静一动,说着轻松的话。原本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光,突然变得温暖而明亮,像寒夜里的炭火,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送走他们时,苏文砚塞给我一个平安符,黄布面上绣着&bp;“金榜题名”&bp;四个字,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他亲手绣的:“这是我在城西庙里求的,老和尚说可灵了!保你一定中!”
王骞舟则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沉稳:“放宽心,以你的学问,定能不负所望。我们在书院门口等你凯旋。”
这场科举,我一定要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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