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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迁闻侄女大肆褒奖,十分惊异。她们不知李晚庭曾临帖十余年,只知她周岁时自行摹县中碑匾,月余有所得,至后开蒙运笔不过一旬……竟又有如此进益?!她曾任东都潜海书院山长,又是两魁榜首,见过的英杰不知凡几,从未听闻如此天纵奇才:“当真?”
胡覆将字帖双手呈上,胡迁先从运笔变化看起,已有定论。再观尾款浑然天成,叹道:“笔锋俊逸,起承有鲸吞之势;风骨飘渺,转合见燕飞之姿。美哉,快也!”她少年得志,后屡逢不虞,早已心生避世之念。观帖中柳暗花明的开阔心境,好似自身所负也轻了三分,自然大感痛快。
有德知先生心事,见她高兴也很是欢喜。来庆提议道:“大人不如将此帖裱起,毕竟是高徒蒙帖,留待日后也是一番佳话。”
他不识字,却胆大心细,见主家大人和小姐都为之欣然,就主动出了这么个主意。
胡覆早前就隐约有此一念,深表认同,当即给这个金牌嘴替塞了粒银福珠道:“此事交由你去,办得好,回府便叫人与你族纹铜扣。”
来庆笑容满面地应下,看着一如往常,转身却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竟喜得路都不会走了。男仆们站在后头,瞧得清楚,都发出善意的笑声道贺。他们平时住得都挨着,自然知道这小子为了能进胡府的编制,可说得上煞费苦心。
来庆并不姓来,最初他没有名字,胡覆唤他只能“来,胥郎”。胡覆是个心肠慈软的主家,因而书童常耕才能养成跳脱爱争尖的性子,以至于连如此称呼小小胥郎也会惭愧自己有辱斯文。
来庆深知人性幽暗:若长此而往,主家为免歉疚,轻则避他不见,重则厌烦嫌恶。他于是趁机提出取来字为姓,以目的地安庆的庆字为名,这才成了“来庆”。
胥郎中最为同行羡慕的,并不是穿上皮衣筋带精铁扣,而是能在扣头上有族纹。因为那意味着从此不再漂泊,不再居无定所。他们或是无母无父的孤儿,或是此生无嫁的年轻鳏夫,没女人顶户,便没有个着落。对他们来说,这纹的不仅是铁饭碗,还是家的象征啊。
如今达偿所愿,来庆只觉得犹在梦中,一日能跑全城数个来回的腿,出了门都不知往哪迈起。他不过耽搁片刻,就被难得不睡到午时的李家老小围住,都在看字。
县名小五日日临摹,又看到了李姓……李跳记性不错,她忆起周岁宴时夫子起名那节,猜出这五个字的意思,念道:“黎安,李晚庭。”
其余人也隐隐有所猜测,越听越觉得正是如此,都纷纷跟着念,念完还道:“好看,我们小五写的字确实好看。”绞尽脑汁想夸出些花来,奈何没文化,不‘握草’就不错了。
来庆无奈地任她们观赏了一阵,才收起帖来,说道:“小的奉命去装裱,娘子们且等完工再看吧。”
听说这小郎有正事要办,女人们都把孩子拉开让他过去,目送他拿着字帖走远。
这事来得巧,女人们比往日起得早些,用饭时间就得提前。为夫的几个去紧急备餐,趁着间歇,黄氏拉过赵氏道:“阿推她爹你过来,我有大事和你说。”
他神神秘秘地,赵氏看不明白,就问:“什么事单单和我说?”
张氏也觉得奇怪,玩笑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父凭女贵,虽然乡人们没有严格地论尊排卑,但在润胎有功的嫘兄(注1)面前,妹婿们多少有些抬不起头。黄氏赔着笑道:“是家里几个小郎的事。阿哥家有福,生的都是女儿,所以才和阿推爹商量。”
郑氏听了好奇:“小郎们怎么了,这几日不是好好的?”
“阿爹,咱家五娘不是有大出息了嘛,全家都得了好处要去潞山,”黄氏从根源说起,细细解释,“我想着安庆胡宅都这么排场,潞山祖宅不是更贵?”
郑氏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教训道:“五娘拜师是好事,你管这些作什么?”
“爹呀,我们家可要在潞山住好些年呢,”黄氏苦笑道,不愁嫁郎的阿爹当然不急,“再过个四年,我家果儿就该嫁了,现下不多为他想些,到时再留成老郎?”
张氏本就觉得女儿拜了师,自家这房与胡家要亲些,便随意道:“五娘她师母在,我们家的小郎还怕没人要不成。”郑氏、赵氏也觉得嫘兄说得有理,都点点头,不以为意。
黄氏看李推她爹不开窍,急道:“你们也听说了,潞山人有时都不在家开伙,要去外头饭庄花钱的。可见这大府和我们小县,哪能一样?我早时问过先生家的书童了,人家说,胡府的公子两岁就受训,往来的人家也差不离。再往下是嫁给胡府里头管事的娘子,要么就会缝补,要么就能管一后院的下人。”
他越说越是忧惧,声音颤了起来,强压着哽咽断断续续地说:“这些、这些……我们家会哪个!更、更教不了小的了……我、我还不是怕人家瞧不上我的果儿,他将来要受苦呀!”
他一派慈父心肠,李果端了姐妹们吃完的碗盘回来,站在门口一边听,一边眼泪直掉。黄氏说完转头看见,心疼地把儿子拉到怀里,李果在父亲怀里啜泣,发出细微的哭声。
黄氏不忍,嘴里却教他:“果啊,我们不哭,胡家公子能办到,我们小果也能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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